陆离的这条漕帮大渡船虽然已经是破破烂烂了,但船上的漕帮精英总觉得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他们不敢怠慢地一路奋力划行,竟然一点也不比完好的大渡船速度慢。
陆离这次心神巨颤,那条东江蛟的出现是彻底将他震慑住了。以至于他这一路都有些神色恍惚,连郑永兴找他说话他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陆大人?”郑永兴再次喊道。
陆离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何事?”
郑永兴恭敬道:“小的有一事相求陆大人。”
陆离有些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郑永兴看了看下面甲板上剩下的二十几个弟兄道:“小的以后也想追随陆大人。”
“嗯?”陆离疑惑道,“漕大当家待你不错,你为何要离他而去。”
郑永兴道:“大当家是待我不薄,可如今随陆大人这一行,大当家应该不会再信任我了。此次我虽然未去动手,可也与动手无异。大当家是个义气中人,日后若我还留在漕帮,他每每看到我,就会想到我残杀同门之事。为求自保,我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陆离赞赏道:“不愧是典恶的亲信,看得很是通透。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会在国公爷面前举荐你的。”
郑永兴面上大喜道:“多谢陆大人。”
陆离嗯了一声之后就不再出言了,他的手还在不自主地抖着,显然还没从那种震惊中完全缓过来。
不知不觉,大渡船就已经要到漕帮水寨的登岸口了。前面在登岸口看守的漕帮子弟见这艘大渡船破损成这样,吃惊之余忙过来相迎。
大渡船停靠在漕帮水寨之后,船上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陆离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让岸上守卫先行带路,他要去见典恶。
那些漕帮守卫知道这位是先前来过的国公府管事,立马在前恭敬带路。
那艘破损的大渡船已经卖给了镇国公,漕帮子弟自然不好上去,何况这船已经破成这样,镇国公后面多半也是不要了。
夜色渐渐暗了下去,漕帮水寨内灯火通明。典恶设宴款待了陆离和剩下来的漕帮精英。
典恶方才也是粗略询问了一下,知道他们这次任务还算是圆满完成。可直到现在酒宴之上,陆离才说起东江龙王的事情。
典恶起先还以为是陆离任务在身,心情沉重之后出现的幻觉。可一听到郑永兴和那些漕帮精英也这般说辞,他就有些不开心了,认为他们是投靠镇国公之后在那不顾实际地奉承陆离。不过他想到这批漕帮子弟今后就是镇国公的人了,也就随他们去了。
见典恶不信,陆离喝着酒来了一句:“东江龙王还说了,说你典大当家以前专干凿洞沉船的勾当。”
典恶嘴里的酒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他心中暗忖道:“这是当年我一个人跟乌苍帮对着干时做的事情,就是我的枕边人都不知晓,这陆离如何得知?莫不是真有东江龙王。”
在众人推杯换盏中晚宴渐渐散去,典恶对郑永兴使了个眼色,郑永兴先行带着陆离去水寨客房休息了。
深夜子时,郑永兴的身影出现在议会厅的白玉砖上。典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郑永兴毕竟是典恶的心腹,即便他今日已经言明要跟随陆离而去,但他们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
郑永兴将东江之上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典恶。在说到他们漕帮大渡船被炸,陆离让漕帮精英围杀幸存之人的时候。郑永兴明显感觉到典恶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杀气,郑永兴有些不敢再往下讲了。但在典恶一声无奈叹息过后,典恶道了声继续说。
郑永兴这才将后面的事情一一告知,说到那两个先天武者是如何破境升修的,他们一击之危就将天上打出一道缺口,却又双双掉入江中被那东江龙王一口吞入腹中。然后那个东江龙王与陆离的对话郑永兴也是一字不漏地说与典恶听。典恶知道这次是真惹到东江龙王了,也暗恨那个陆离卑鄙,居然把黑锅全往他们漕帮身上扣。好在那个东江龙王深明大义,要了晋国方氏的赔偿,却未提出要漕帮做出补偿。
典恶在议会厅中来回踱步,深思熟虑之后就决定明日找一个有些道行的道士过来开坛祭拜,顺带让漕帮将附近能买到的牛羊活物都买了来,全部活祭给东江龙王。
郑永兴一听觉得十分在理,也开口表示大当家果然深谋远虑,这样子东江龙王不但不会怪罪漕帮,还能感受到大当家对它的敬畏之心。
典恶看得出郑永兴的忠心,可现在形势所迫,他们这场主仆也只能到这了。
夜幕低垂,繁星耀空。那艘破损的大渡船里,有三个身影悄悄闪现而出,又迅速隐没于黑夜之中。就像传回镇国公手里的情报一样,漕帮大渡船在东江中段爆炸,船上无一人生还。
镇国公心有所慰地看向棺柩中的齐方城主,流泪道:“方儿,你可以安息了。”
与其同时,情报中关于东江蛟的信息让晋国皇室为之震动。金面人紧急调动各方皇室库存才将五十株百年药材凑齐,连带着五千头牛羊一齐运到东江之上。可让金面人难堪的是,那条东江蛟将药材牛羊吞完之后睬都没睬他一下,直接没入东江之中。在东江蛟看来,金面人这种靠劣质灵药晋升的先天武者,它一尾巴就能轰飞,根本懒得跟他多话。
只留下金面人一人在船头风中凌乱,他越发记恨镇国公方擎了。
漕帮大渡船在江上遇到大风暴,整船人员全部遇难的消息也传到了附近的城镇。渠丰城主虽然心里早就知道了结果,但真正听到消息传来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些伤心的。毕竟他们是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即便那次是阿大和石武不请自来。
风渡口上,漕帮和住家船上的渔民自发为遇难的人们举行了哀悼仪式。邢老三哭的最是伤心,他边在自家船上为季大胆烧着纸钱,边怨着自己没有把他拦下来。他从他们小时候说起,一边说一边哭。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邢老三媳妇这次也真的流泪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季大胆虽然平时浑了些,可他已经重新做人了,甚至还能把赚到的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的女儿买吃的。
就在风渡口悲声恸天时,季大胆脚步虚浮地从东江镇租来的马车上下来。他想着自己还没走几天呢,怎么风渡口就这般死气沉沉了,果然没了他季大胆就不热闹了啊。
这时候临近傍晚,天色也暗了下来。季大胆回到自家住家船时,看到隔壁邢老三家正在烧纸,他纳闷地问道:“三哥,你干嘛呢?”
邢老三被季大胆的声音吓了一跳,拼命往火盆里丢纸钱道:“大胆啊,今晚还不是头七你怎么就回来了?难道是我想你想得太厉害,你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季大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着邢老三烧纸干嘛。他又不见邢老三媳妇,脱口而出道:“嫂子出事了?”
邢老三媳妇这时候正好从船舱里出来,一看到季大胆,吓得把手里的鱼都掉地上了,她惊慌失措道:“大胆兄弟,你你你……你不能这样啊!以前嫂子是刻薄了些,但也是因为你成天死皮赖脸的占你三哥便宜。现在你死了,头七还没到就来找我们,被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有多对不起你呢!”
季大胆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是他不在这几天,他们以为他死了。季大胆刚想解释,突然想到邢老三媳妇平时没少用言语羞辱他。他歪脑筋一动,声音悲惨呜咽道:“嫂子啊,你平时一直说我,我想想就不甘啊。所以才早点回来了,就是想讨个说法呐。”
邢老三媳妇一听就更怕了,她吓得躲到了邢老三的身后道:“快帮我说道说道。”
邢老三一听季大胆说的也不错,可现在阴阳两隔,季大胆也不能这么吓他婆娘,就站起身道:“大胆,你嫂子平时是尖酸刻薄了些。”
刚说完,邢老三媳妇就在邢老三背上捏了一把,疼的他嗷嗷直叫。他连忙又说道:“可她都是为你好啊,你看看你平时都懒成啥样了。还好我们帮你招揽客人,不然你每天连个糊口钱都没。你以前就知道赌钱和睡觉,这能怪谁呢!我们在乎你才说你两句,不在乎你的,就成心要看你笑话。”
季大胆一听就急了道:“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懒归懒,可一有好事还是想着你的。你以前带我去喝花酒,现在我有银子了,就想着带你一起去东江镇逍遥。你这么说我,我就不开心了。”
“嗯?花酒!”邢老三媳妇一听自家男人去喝过花酒,还是带着季大胆一起去的,瞬间一股怒气上了头,什么鬼不鬼地都不怕了。
邢老三媳妇追过去直接逮着季大胆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喝什么花酒!你们去喝过几次了。”
邢老三媳妇手劲本来就大,季大胆被他这么一抓,疼得嗷嗷直叫。邢老三媳妇这才发现这季大胆是个大活人啊,冷笑着就抄起旁边的扫把追打了上去。
季大胆边逃边叫道:“嫂子别打了!没喝过!哎哟哎哟!就喝过一次!就一次!”
“没喝过是吧!就一次是吧!”邢老三媳妇越听越气,手上力道上来,打得季大胆连连求饶。
邢老三就这么看着自家媳妇追打了季大胆一路,他又看向火盆里还在烧着的纸钱,只觉得自己应该去船舱里好好睡一觉再出来。
像季大胆这种运气好的自然是在少数。从那日起,漕帮取消了晚间的渡船。因为每次晚上驶过东江中段的时候,总能听到亡魂的哀嚎声,那种喉咙里呜咽着又发不出具体声音的恐怖,让人听着更为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