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四章

因着姐姐手上不好,沈知澜一直注意着不要让她沾水,好把伤口尽快养好,并且劝她要不然休息几天,伤口长好了再继续学急救。沈知汝想了想,“算了,我不动手就是,要是我不去,徽宜徽琳她们两姐妹不自在,也没个熟人。”

“好罢,既然这样,姐要记得先照顾好自己的手。”他明白姐姐想陪小伙伴的心理,只好随她去了。

不过姐姐平日确实喜欢跟小伙伴一起出入,他也一样。

这日,急救小班第一次结业,很多孩子学完课程收获良多,跟先生挥手道别,他们各自的长辈也来送别。

王凝香看着他们,倒也觉得这种活动有意义,很多突发疾病是来不及请大夫的,或是错过最佳救助时间,如果家人懂些简单急救,至少可以延长救治时间。

沈知澜过来接姐姐,正好看到过来借孙辈的韩相。

韩相没穿那身象征品阶的官服,仅仅是一身简单的袍服,抛开他的气势而言,他现在很像含饴弄孙的老者,褪去峥嵘和光辉,只有平静和温厚。

听说韩相出身一般,早年家中仅有几亩薄田为生,但是韩相天赋出众,愣是靠着天赋杀出重围,一路登顶,这才有如今的荣耀。不过即使如此,韩相也一贯以贫寒教育家中子弟,要让他们爱惜家中物资,物尽其用不得浪费。

沈知澜盯着韩相放飞思维,没想到韩相似有所觉,回首一见是他,就主动走了过来。

沈知澜连忙打起精神,问安请示。

“还没问过你,最近功课如何?”

沈知澜恍惚想起有些日子没去交字帖了,忙说功课他日日都在做,只是忘了交,改日就上门请教。

韩相很满意,练字不光是练书法,更是练心境,所谓平心静气,就是如此。

他听说了日前发生的事,拿捏不好该怎么开口,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来。

“陪我散散步吧。”

韩相开口,他没有不听的道理,于是落后两步,跟在韩相身后,两人聊起这次急救小班的事,等气氛正好,韩相才道,“你爹临行前专门到我府上拜会过,说希望我能多多照顾你。”

沈知澜微笑,哪儿用的上?爹就是爱操心,他衣食无忧,生活自如,并不需要特殊照顾。

“生活上无忧,不代表心内也无忧罢?”韩相道,“他把你的困惑都说了,老实讲,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

沈知澜愣了一愣,才想起那次月下谈心,他倾吐了疑惑,没想到爹不能解答,于是给自己找来个外援。

他有些羞郝,“爹真是.....怎么拿我的小事来打扰韩爷爷的大事呢?”

韩相笑的畅快,“引导后辈,任何时候都不是小事啊,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吧。”他沉吟道,“我先给你讲个少年的故事罢。”

沈知澜表示洗耳恭听。

从前有个少年家中贫困,只靠着几亩薄田维持生计,田地就是他们全家的希望,而少年发觉,光靠种地,

一辈子都会这么贫困,于是一心想要往上爬。这时恰好遇到大旱,田地里没了收成,全家人没了粮食,只能把田地抵押给当地地主,换取活路。地主拿走他们一半的地,又对剩下一半起了心思,于是跟当地官绅勾结,说借给他们十斗米必须要还一倍,用这个借口把剩下一半也夺走了。

幸好少年还有舅家出手相助,靠着打零工和其余方式养活家人。少年发誓要让地主付出代价,正好发现自己读书天赋,于是努力读书。

他上学堂时,地主嗤之以鼻。

他考中童生时,地主又上门打砸一次。

他考中秀才时,地主惴惴不安。

他考中举人时,地主找了族长上门说合,退还田地还奉送五十亩良田,少年没收。

等到少年上京考中贡士进士时,地主竟然吓得丢下所有家业,连夜逃跑。

即使如此,少爷没放过地主,占有了地主的全部财产,让地主家破人亡。

这不是一个好的故事。

沈知澜默默道,“这是一个屠....虎少年,终成恶虎的故事。”总算他还记得不能犯忌讳,临时改口。

“是啊,不是一个好故事。”韩相叹道,“少年被权势欺辱,等他手握权势时,又用权势欺负别人,确实是屠虎少年终成恶虎。”

“被他欺辱的人里,或许又藏着这么一个少年,等待着少年再来了结他,对吧?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这个循环难道跳不出来吗?”

“当然可以,只是没人愿意跳出来,以强压弱,如此简单,以对胜错,又如此艰难。”

韩相慢慢说着,“你纠结的问题是,到底是“对”赢了,还是“权势”赢了?难道弱者的对,比不过强者的错吗?”

沈知澜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了,就像有人在他耳边,狠狠敲着大钟,钟声响彻灵魂深处,让他震动,让他震惊。

“我也思考过同样的问题,霸占田产明明是错的,为什么没能得到公道,要等到少年变成强者才能得回属于自己的公道?只有强者才配拥有公道吗?”

沈知澜反复思考着“对错”和“强弱”的重量,慢慢说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个强者做了错事,依然是错事,一个弱者做了对的,也不该被湮没。”

韩相慢声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不会因为身份和权势而改变。”

轰隆隆的雷声乍响在耳边,沈知澜被这简单的几句话炸的魂飞魄散,肝胆俱裂,险些回不过神来。

韩相也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回神。

假如弱者的对得不到声张呢?那就是制度出现了问题。他豁然开朗,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

既然不喜欢,那就努力去改变他,不要把世界让给你讨厌的人,让他们肆虐。

沈知澜既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原本就纠结也就不翼而飞,他转过来,郑重无比的对着韩相道谢,“多谢先生的点拨之恩。”

“你已经想到这个问

题,想通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是推了一把。”韩相微笑着。同样的问题,他在少年时代也想过,走了许多弯路才终于想明白,现在能给后辈助堆一把,他求之不得。

沈知澜想通后,心情豁然开朗,激荡而难以描绘,这种情绪还在积累,或许需要很久才能发酵出来,但现在,他已经足够激动。

二人继续散步,重新绕到女医堂的正门,韩徽宜和韩徽琳在马车边等着不耐烦了,伸长脖子等着爷爷过来。见到韩相过来,连忙端正坐好。

韩徽琳好奇看过来,只觉得爷爷没变,但沈知澜变化挺大,就像丢掉了沉重包袱,轻装上阵。

“韩爷爷,这次打扰你了,改日我再道谢。”

“不用道谢,只要你能按照心中所想,前路行进就好了。”韩相微笑着,少年人嘛,本来就该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老了,只能替年轻人保驾护航即刻。

韩相回到家中书房,心情还有些激动,信念有人传递的感觉当真是好。

韩老夫人进书房时,他还含着笑意,惹的韩老夫人频频看他,“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今天碰到个好孩子,好的出乎我意料,我瞧着他就开心,他以后一定非池中物。”

“你高兴就好,喜欢就收个弟子,多教导教导不就好了。”

韩相遗憾摊手,“年龄太小,我的弟子岁数都足够当人爹了。”

“你既喜欢,不如结个亲?”韩老夫人随口说。

这话一下子把韩相点醒了,结亲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只是他把自家适龄的女孩扒拉一圈,遗憾发现,几个孙女早就定亲有了人选,唯二没定亲的孙女,岁数还比对方大。其实大一点也没什么,两人性格更不合适。孙女一个如老僧入定,不动如钟,一个像猴头转世,飞扬跳脱,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恐怕最后不是佳偶,而是怨偶。

“算了,还是在看看,结亲又不是结仇,还是要两边都心甘情愿才好,别闹到最后都不开心。”

“听你这么说,我更好奇对方到底有多好了。”

“你也见过的,就是经常跟子期来往的那孩子。”

提到沈知澜,韩老夫人明白了,那孩子性子乖巧懂礼,的确不俗,只是没想到丈夫的评价如此之高,看来确有不凡之处。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再看几年也使得。

八卦真是人类共同的爱好,不光别人八卦沈知澜,沈知澜也八卦别人。

因为心情激荡,沈知澜没马上回家,而是在学堂后面的石头上,精心思考,一不小心就坐了两刻钟,等他拍拍掌准备回家时,发现自家二舅狗狗祟祟的拖着驴车来了,驴车上还放着几袋米粮。

女学堂里有十几个学生,每天耗费钱粮甚多,需要人送米粮也是正常的,他二舅是个壮劳力,帮忙很正常,干嘛要狗狗祟祟的?

杜二舅一这样,沈知澜条件反射的躲石头后面,等反应过来狠拍自己,这是干嘛!他躲个什么劲儿!

现在躲都躲了,干脆躲到底,他缩在石头后面,看到杜二把米粮搬下来一路送到厨房,然后王凝香出来道谢,杜二连连摆手,飞快的跑了。

这两相处,怪怪的。沈知澜没想明白为什么,只能暂且搁置,看到没人了,这才从石头后面转出来,准备走回家。

刚走到巷子口,跟人撞个满怀,他定睛一瞧,这不是路大人吗?

只见路大指挥使瘦了一圈,眼下青黑,精神不怎么好的样子,所以都不看路了?

路行止见撞到人连忙道歉,看清是沈知澜才松口气,“是你啊,真不好意思。”

“我没事,路大哥这是公务太繁忙了?精神实在不好?”

路行止在脸上摸了一把,“有这么明显?”

“十个人十一个会说你劳累过度。”

路行止无奈叹气,“最近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休息。”

沈知澜正要关心两句,路行止先抢过话头,“等忙过这段就好了,我知道休息的。”

“那好吧,我先走了。”沈知澜不做他想,扭头刚要走动,心里突然一动,等等,不对!

这条巷子末端只有女医堂一家,是表姨赁的院子,足够空旷面积够大,当然也够便宜,现在路大人直端端朝这边走,难道是为了去女医堂?不然他想不到其余的可能。

八卦心起,沈知澜蹑手蹑脚的倒转回来,更加狗狗祟祟的坠在路行止后面。

路行止也没察觉,或者是太熟悉没升起警惕心,他一直朝前走着,直到女医堂的后院,他敲了敲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从衣裳来看,沈知澜很快辨认出到底是谁。

两人站在后院,路行止挽起袖子要去劈柴,对方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路行止就放下工具,两人一起在后院里聊天。

沈知澜瞪圆了眼睛,八卦,惊天大八卦!从各种举动都能看出来,两人关系匪浅!

表姨跟路大人是啥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他枉自号称八卦小能手,居然没看出这出!

现在想想,他多久没单独看到路行止了?好像每次,都是在表姨院子附近看到人的。

啧啧,地下恋情藏的够深啊。

他稍稍思考,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二舅会跑来送柴火,怕不是上司安排只能听命,还要干两份活。

其实两个人还挺适合的,亲密无间配合默契,沈知澜瞧着院里的两人想。谈恋爱嘛,他要是冒头出去会遭驴踢的,所以沈知澜缩回去,悄悄走掉了,心里还揣着得知小秘密的自得。

嘿嘿,偷笑。

沈知澜的平淡日子继续过着,各人都在忙碌各人的事业,连他也不例外,现在,他正捧着一本《大焱律》慢慢看着。一本律例有足足二十八卷,内容繁杂,如果不是有目录可以翻找,光是找自己想看的内容就够呛,他一边慢慢看着,一边留神旁边的同窗聊天。

“武举?什么武举?”他突然捕捉到关键词,于是耳朵竖起,插嘴问同窗们再聊什么。

“就是针对御前侍卫的武举啊,听说要选拔人才,有二十个名额呐。”同窗羡慕道,“说是侍卫,谁不知道是登天之阶,只要干的好,前程不在话下。”

“是啊,听说这次武举限制了范围,应该只有少数人能参加吧,再说了也不是谁都有一身好武艺的。”

这倒是,俗话说穷文富武,就是指只有富家才能练武,练武消耗体力,容易伤病,如果不是富家支撑不起这样的消耗。所以武举出来的人才,比文举更少见。

从武举里脱颖而出的,立刻就能授予官职,他好像还听路大人提过一嘴,路大人当初也是通过武举出头的,然后被京城大营里当了军官,从此步步高升。

可惜他是没这个天赋的,沈知澜摇头,实际把这消息记在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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