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北禹皇宫惊天血案震惊世人。
太医院院判沈临川因当值时吃醉酒错将落胎药当成安胎药送往各宫怀孕嫔妃处,服药嫔妃尽数小产,一时间皇宫后院哀嚎遍地、冤魂无数,龙颜震怒,当即下令斩立决。
此事交由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柳明修督办。
恰逢秋分后,天气凉爽,上京桂花次第开放,香远益清,这一日,晴空万里,微风和煦,端的是个行刑的好日子。
菜市口的刑场附近皆是瞧热闹的老百姓,一紫袍官员端坐在高台上,仰天等着时辰。
底下议论纷纷,这官员太过年轻了些,一双眉眼清隽深邃,稍显稚嫩的脸上波澜不惊,似是见多了生死般淡然,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捏着火签,只有那绷紧的身子泄露了一丝不安。
“他是谁?”有人问。
“年纪轻轻位居三品的还有谁,他便是将沈家人送上断头台的刑部侍郎柳明修。”
“啧。”众人竖着耳朵听,时不时插嘴,“这沈院判也是可怜,眼瞅着都要告老还乡了,却把命送了,喝酒误事啊。”
“毒害皇嗣只他一人获罪倒也不算冤。”
“谁知道呢,我们陛下喜怒无常,指不定要牵连家人。哎哟。”
“说什么呢?”一个女人抬手敲在他头上,“皇城根下也由得你胡说八道,不要命了?”
众人发出轻微的哄笑,全然不顾台上犯人命运凄凉。
“不过瞧着这柳大人龙章凤姿的,往后这上京城又少不得许多风月佳话了。”
“快瞧快瞧,要行刑了。”
刽子手抓起沈临川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让柳明修看清脸,这是要验明正身后才会行刑,四目相对,沈临川竟是老泪纵横,似有悔意,却未再替自己申辩半句,柳明修看他半晌,咬肌紧了紧,似是叮嘱般道:“沈大人,黄泉路上,保重。”
午时三刻,一声令下,行刑。
底下围观群众吓的闭上了眼,鲜血喷涌而出,有些溅在了柳明修的官袍上,一颗人头落地,柳明修眼也未眨。
本以为随着沈临川被砍头事情会告一段落,但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下令沈府一众亲眷尽数收监,一杯毒酒了结了众人性命。
沈临川的幺女沈慈容貌迤逦清纯可人,柳明修至今还记得他隐在角落听着她对他破口大骂,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隔着暗处的木栅栏,柳明修神色冷淡,当是对得起世人送他的一句“冷血判官”。
三年后,柳明修平步青云,官拜刑部尚书,圣眷正浓。
当年之事过后,皇帝变本加厉,整日沉迷酒色,嗜杀成性,却独独宠信柳明修,官员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柳明修成了众人口中的“奸臣”。
二十二岁被冠以“奸臣”之名,史无前例。
当年,他亲手送走沈慈时,她才十五,还未挨到及笄的日子便陨落了,他便发了一回善心,替她敛了尸,葬在城郊山脚的一处荒园里,三年过后,那边辟了一条官道,有往来商旅在此歇脚。
又是一年秋天,落叶枯黄,灰土路尘土飞扬,城门外的茶摊小二迎来送往,一条白帕子搭在肩上,听到一阵声响面上一喜,心道又来新客,提起一抹笑容朗声哟呵:“客官可要喝……”
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道残影从眼前略过,嗖地往城里窜去,再待他揉亮眼睛,哪里有什么新客,不禁嘀咕:“见鬼了不是?”
……
柳明修这些年变得越发沉闷难猜,每日下朝后便将自己关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贴身伺候的几个下人瞧着着急,变着法地哄他开心。
一日,管家莫伯提了个金丝笼子来,见柳明修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后脸上谄媚的笑仍旧不减,自顾自地提着笼子往他跟前凑,热情地介绍。
“大人,您瞧,这是猫狗坊新诞下的一只猫,奴才瞧着机灵的很便拿来给您解闷。”
柳明修向来不喜这些活物,又掐了下日子,随意地摆了摆手:“赏给拂冬吧,女孩子家喜欢。”
莫伯的笑僵了僵,自己的一番心意被无视了有些失落,还想再劝,却只见柳明修已经沉了脸,正要转身离开,岂料笼子里的小家伙冲着柳明修软糯糯地“喵”了一声,柳明修兀自垂下的眼睫重新抬了起来。
这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出生不过一月,还很娇嫩,连攀附在笼子上的爪子都是粉嫩粉嫩的,它的皮毛油光发亮,用篦子梳理地一丝不苟,身量十分娇小,像个小团子缩在金丝笼里,瞧着就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柳明修看了好一会,对上它漆黑的眼睛,心中一滞,却是难得地笑了一下。
“放下吧,叫拂冬来伺候。”
这个品种的猫原本是棕色的眼睛,可是这只却生的另类,小奶猫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柳明修,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竟让柳明修瞧出了一丝人的情绪,他心下一动,正要抬手去逗弄它,它却防备似的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柳明修伸过来的手。
柳明修失笑,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方才那股讨好劲呢?”
小奶猫呜咽了一声,竟然转过身不去看他,直接将屁股对着他,一条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在笼子外头。
沈慈想,若不是为了留下,谁会讨好你?
沈慈怎么也没想到,葬在荒郊野岭三年竟然还能借尸还魂,可惜她借的身子是柳府刚出生一月的小奶猫,心中怨念颇深,刚活过来那两日不能接受,本想一死了之或许还能再重生一次,只是她不敢赌,能活着做一只猫留在他身边,不高兴时挠他两下也算能出出气。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