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痛觉残留 ……

明德尔不知道他有援助者, 他没有期待获得救援,在他看来, 樱会变成近乎没有理智一般的无敌怪物, 在任何人——哪怕李梦也很难想象。

所以在此情此景下,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底牌当然想留到最后,但如果死了, 就什么都没有了,要底牌还有什么用?

可是解放魔眼,同样也意味着危险, 这是他未曾完全掌握的力量。

最初, 没人知道魔眼应该怎样使用。从尸体上取下魔眼的人也仅仅知道它的效果, 因为它的拥有者已经死了。他们做了一些调查,凭借死者的过往经历推测,启动魔眼或许需要‘极度痛苦’。

于是那些该死的混蛋做出的决定就是, 不再继续在任何检查跟手术之中使用麻药。

然而疼痛是一种身体预警。如果长期处于疼痛的环境下,大脑察觉预警毫无效果之后, 就不再发送‘感到疼痛’的警报。

一种心理性的无痛症。曾有一段时间,他处于类似这样的状态。

不过他认为当时会出现此等症状不是由于自我逃避,而是一种蔑视与过度的傲慢。哪怕落入敌人之手, 经历残酷的实验,他依然看不起那帮蠢货。竟然试图用他来复活一个已死的亡灵,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谬,那时候他未曾见到过D或者D的寄宿体, 感觉那帮疯狂的追随者莫不是生活在幻想世界。这就好比有人告诉你,他们准备用你做祭品召唤恶魔,很难让人产生真实代入感。

现在想来,最初恶灵根本没看好这项实验。某种意义来讲, 恶灵跟他的确非常相似,他们同样的傲慢。恶灵不认为一具利用生化基因工程所复制的躯体,能够媲美自己曾经的完美身体。恶灵会对这具‘躯壳’产生兴趣,也是从明德尔带着妹妹成功逃走开始。也许在恶灵看来,他的躯体证明了自己的确有被‘夺取’的价值。

“真不想用这招啊。”

明德尔的左手上出现匕首,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入自己右手的手背!

那只已经鲜红的右眼,如燃烧的火焰一般浮起荧光,将眼瞳雕琢映照得仿若一颗鲜红的宝石!

为什么他的外号不是Red Eye,而是Ruby Eye?也许很多人以为,Ruby只是在形容那种特殊的颜色。

实际上当能力发动之时,那只眼之中,的确如同镶嵌着一枚红宝石,可以看得出光亮与色泽,仿佛折射一般的光学效果——能力启动时候的魔眼,会让人产生此等错觉。

……那时候,心理性的无痛症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无法激发魔眼,也看不出他的精神系能力的具体强度,能力的开发进入桎梏阶段,研究员们开始讨论是否应该在他的妹妹身上也尝试进行实验。

恶灵的躯体显然极为珍贵,如果因实验原因报废太过可惜。他们想在小凪身上先尝试一些更危险的实验,再确定是否要在他身体上进行。

知道此事之时,本该失去疼痛的他,再次感受到了疼痛。

他的眼睛很疼,按道理,这是不该发生的事。魔眼与他完美融洽,移植后连抗排斥类药物都没用用到。也正因为是太过奇迹般的配型,他们才在没有完全确认这只眼的能力条件下就进行了移植。

不断抽痛的右眼仿佛在提示他什么,于是他获得了启示,有关发动能力的条件的启示。

‘是身体的疼痛,是内心的痛苦,是对人类的憎恶感,以及……’

他看向他可爱又可怜的敌人,看着她现在丑陋的模样,对于将她变成这样的人类,想要利用她的人类,还有最终,连自己都放弃人性的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可悲的怪物。

也同样是,过去的他自己。

“拧转吧,”

他说,

“利用这‘痛觉残留’。”

‘……以及这,扭曲的世界。’

一道红光如电火花一般闪过,黑色的人形之物的躯体之上出现右回旋状扭曲!

【呀啊啊啊——!!!】

沉闷的哀鸣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在脑海之中响起。

不是来自对面的怪物,而是来自他的右眼。它总在哀嚎,魔眼开启状态下,痛苦就是它的食粮。

怪物第一次遭到了重创,扭曲破坏了它的躯体,它尝试融合自身再度恢复,却被再次以同样方式攻击!

连续三次之后怪物终于萌生退意,它的恢复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它感受到危险,开始向后撤。

这就是极具破坏力的魔眼——扭曲之魔眼,它能对自己视野范围内之物进行空间扭曲,此能力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攻击可以无视敌人等级!

一般来说特殊能力是某种形式的能量外放,再强大的能力,常理而言,也难以跨越能力者本身的等级差异。这就是为什么D瞧不起低等能力者的原因,等级差异往往可以碾压大部分的外在因素。

扭曲之魔眼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无视持有者的强度与等级,也无视目标的等级与防御,直接给予远距离的攻击!只要是视野之内全都在可攻击范围里,这不是物理攻击,也不是能量外放型攻击,而是一种‘规则’类攻击。

它跟精神力也有很大关系,这恐怕是它跟明德尔契合的另一个原因,使用,不,哪怕是配型魔眼,都需要极强的精神力。

这仅仅是想象。或许,魔眼的最初持有者,那名遭遇不幸觉醒能力的少女眼中,世界,是扭曲的。强大的精神力作为一种纽带,将她的认知与规则以某种形式连接在一起,达成这一神迹一般的效果。

但这绝非一般人的大脑可以负荷得了的精神外放,头疼,只是其中最可爱的一项副作用。

狂躁的杀意很快充斥他的精神,就像一种病毒在快速蔓延。

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呵呵呵,不要逃走啊,小樱。”

攻击再一次发动!

黑色怪物这一回开始颤抖了,它缓慢的将自己被破坏的那部分往自己身体里塞,蹒跚的想要逃走。

很可惜它再一次被破坏了。

再生是非常麻烦的能力,但不断破坏下,再生的次数跟速度也明显的下降,这样下去,它真的会被杀死。

“只是这样的程度吗,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我会很难过。”

男人用怜悯如同哀叹一般的语气说着,突然,他的神情,眼神跟语气突兀一转,锋利又危险。

“就凭这种程度的觉悟,这种程度的‘绝望’,就敢觍着脸以受害者的嘴脸来获取同情?别开玩笑了。”

真可怜,好可怜,就像看到从前那个无能的自己。

黑色怪物最终‘翻转’了,就像海参一样,类似内外翻转一般的情景,黑色全部被吸收卷入内里,而原先的内部——人类的形态从里面翻转出来。

‘它’的确是名为樱的少女,此时她正剧烈的咳嗽着,看起来是多么的孱弱又可怜!她惊惧的看向正朝她走来的男人,试图躲避,却摔倒了。

“不……不要……”

泪水落下,你难以看出她跟刚才攻击他人的怪物是同一人。

但很可惜,她的敌人没有怜悯。又或者,正因为怜悯她,决定让她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此时,有外人介入了!

阿诺德及时赶到,他看到眼前情况,立即丢出一枚结晶状的矿石原石。

“开启‘千里眼’!”

他说。

矿石碎裂!

此时‘扭曲’再度发动,但这一回一股强大的能量凭空出现贯穿了‘扭曲’,将它拦截了!其威力之大,不仅在地上也留下一个贯穿型的巨大坑洞——哪怕那坑洞立即又被幻术所覆盖。

就连及时往后躲避的明德尔也受到余波影响,被空气震荡所产生的冲击波震伤,在强烈的晕眩下半跪在地,耳朵也开始流血。

阿诺德毫无反应,显然他早有准备,利用某种应对措施避免被攻击所产生的冲击波所伤。紧接着他拿出手机翻转屏幕,让屏幕对着在场两人。

手机在视频通话状态,画面上是一个扎着马尾辫,与樱有几分相似的黑发少女。

“我奉劝你离我的妹妹远一点!”

少女以近乎尖叫一般的声音咆哮道,

“我的最大攻击可以将你跟这栋房子彻底歼灭,连灰烬都不会剩下,再对小樱出手,别怪我不客气!”

小樱颤抖的看向屏幕,她充满恐惧的双眼,浮起了希望,又很快想到了什么,变得再次暗沉无光。

“小樱,回来吧,”屏幕中的少女劝说道,“你只是被绮礼那混蛋欺骗了,别再执迷不悟。就算到另一个国家,又有什么不同?我们的能力注定会被领导者关注,我们这样层级的能力者,注定会作为武器被掌握。与其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不如在已经习惯的地方继续生活,只要我们姐妹在一起,什么都能克服。回来吧,小樱!”

小樱垂下眼,黑色的触手突然冲她的影子之中延伸,贯穿手机!

阿诺德在她发动攻击的前一瞬已经松开手机,撤离一段距离。

手机如同其他被黑色怪物攻击过的物质一样,化作灰烬。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姐姐。”

名为樱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道。

“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知道全部真相的话,自己的姐姐凛绝对无法理解,也根本不可能原谅自己。

因为,那时候……

某一天的某个时候,远坂时臣凝神看向一个仪器。上面的指针从原先的零刻度,偏移到了一项数值。

“谁动过仪器?不,是谁今天来过这里?我不是指绮礼,我是指除他之外的人。”

谁?这里不可能有别人,除了她跟小凛姐姐,还有绮礼先生之外,就只有……

听说那个名字之后,远坂时臣的双眼之中迸发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这样啊,哈哈哈,太走运了,这说明她是个潜在力很强的能力者!只要经过实验,她也能激发出能力!真是太走运了,要多少个偶然才能发生这样的事,命运果然站在我的这一边!”

远坂时臣是真的觉得自己被命运所眷顾。不是谁都能成为能力者,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有资质,自己来自圣堂教会的徒弟给他提供了进一步研究的资料,现在,他竟然找到了另一个同样有潜力成为能力者的人!要多少的奇迹跟巧合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没考虑对方会拒绝实验的可能性,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谁都希望特殊,希望能得到能力。再加上,言峰绮礼是他的徒弟,也是圣堂教会未来的教宗,如果只是普通人,又怎可能有机会与他并肩而行?他相信,只要他开口,对方就不会拒绝。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女儿看到他欣喜若狂的神情之后,双眼如同蒙上一层暗淡的纱布,失去了本该有的光。

小樱知道,是自己的错,她不该说出那个名字。

于是她去找言峰绮礼,告诉了他这件事。

言峰绮礼以颇为感兴趣的目光看向她:“哦,告诉我这些是想要什么呢,小樱?你不说出来,我不会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不说的话,我又要怎样做到?”

她可以说,请你阻止父亲。

也可以说请你劝说父亲不要这样做。

但,全部没有。

那时候,仿佛被男人的声音所蛊惑,她内心隐藏着的,翻滚的罪恶的盖子被打开。

“请你……”

“……杀了他。”

因为是她的父亲,她知道没人能阻止,也不会听从他人的劝说,沉迷于研究的父亲听不进去那些话,也不会有放弃的想法。

在她接受实验的时候,无论怎么哭喊,怎样恳求停止,怎样倾诉自己的疼痛,他都会安慰着笑着说,再忍忍,小樱,这全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成为更优秀的人。

没有切身经历的人,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这是樱学会的第一件事。

“我也觉得很疼,我会请求父亲看能不能想办法,别着急,小樱。”

哪怕小凛姐姐嘴里这么说,其实她也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她们经历的是几乎相同的实验,但她很快获得了能力,而疼痛的阙值,以及同一实验对每个人的伤害程度完全不同这件事,幼小的少女难以理解。在小凛内心深处可能还觉得,小樱真是怕疼,明明同样的实验我经历的时候稍微忍忍就过去了。没办法,我去求求父亲好了,谁让我是姐姐呢?

……有些人,是无法用话语来说服。

而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你的痛苦!

小樱那时候就明白了,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人会站在她一边。

“你什么时候来华国玩好啦,跟小凛一起。”

她曾经这样对她说。

“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到时候你们可以住在我家,还有来见见我的父母,我跟妈妈在电邮里提起你们,她很想见见你们。比起我这种不可爱的女儿,她肯定更喜欢你们这样的啦!一定要来哦?”

也许只是社交性的辞令,随口而说的话语,但是,对她来说,依然是那时候让她熬过痛苦的唯一支持。

总有一天,她能离开这里,到遥远的什么地方去,到时候,有人会对她说欢迎你。

“请你,杀死我的父亲。”

幼小的女孩,以冰冷的目光看着言峰绮礼,不是以祈求,而是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对我跟姐姐,尤其是我非常防备,为防止我们能力失控,我们的脖子上的项圈可以根据他的操纵瞬即注入麻醉剂。只有你能做到,他对你毫无防备。”

“杀死他,获得遥控器,接下来,你可以利用我跟凛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无论是作为跟他人交易的筹码,还是继续从事研究,全都看你自己。”

言峰绮礼终于流露出真正惊讶的表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外人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小樱没有回答他,她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明白。

所以他的爱,其实是虚假的。

唯有我,只有我才明白,所以唯有我的爱才是真实之物。

远坂凛不会原谅她,她姓远坂,至今也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姓氏,这已经说明了她们之间绝无谅解的可能性。

“我不会走,阿诺德先生。”

说着,她张开双臂,看向阿诺德,在安静等待着什么。

阿诺德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拿出了遥控器。

是的,樱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脖子上依然戴着项圈,而项圈里面,这回放置的可不是麻醉剂。

如果无法带回她,那就带回她的尸体,从生到死,她都是他们的实验品。

真是一场短暂又美好的梦,她想。

但是,好开心。

对不起,姐姐,小樱是个坏孩子,坏孩子终究还是要接受惩罚。

但是,我……

……好想做一场不用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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