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像是对萧容衍的真实身份并不看在眼里。
萧容衍猜不透这白家大姑娘是想要在他这里结个善缘,又或是……想要左右逢源。
他深知这大姑娘的能耐,也清楚这大姑娘的手段。可即便曾经蜀国皇宫白卿言披风烈马让他印象尤深,哪怕晋国宫宴上他曾视白卿言为他母亲的知己,心底也难免防备慎重起来。
他肩扛的并非只是自家功业,自家争功业……败了,最多缓几年再来就是了。
他肩负的是大燕复兴的责任,群雄逐鹿争霸……败了,便是亡国。
败了,他担待不起!
“侠义之心,侠义之士,白大姑娘莫不是想同萧某人说,那日传信警示,不过是白大姑娘心存侠义?”萧容衍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梭着茶杯,垂眸不看白卿言,眸色越发深沉,“对敌国密探心存侠义……白大姑娘这是敷衍之词,还是有意搪塞啊?”
萧容衍将“敌国密探”四个字咬得极重。
今日既碰上,又把话说开,萧容衍便不能容已知他身份的白卿言……顾左右而言他。
见萧容衍凌厉之意已显于眉目之间,她稳住心神,亦是打算和萧容衍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侠之小者,拔刀助弱。侠之大者,匡救万民。”
女子清明沉稳的声音传来,萧容衍攥着酒杯的手一紧,抬眼。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她直视对面的英俊男子毫不退缩,眉清目明,眼底没有丝毫怠慢,十分郑重。
见萧容衍眼底笑意逐渐深敛,她又徐徐道:“所以……侠义之心可贵。侠之大者更可贵,此贵不分世族寒门,亦不分晋国魏国。当今之乱世,不论是何人,只要有平定乱世之能,治国用兵之能,在白家人眼里便是大侠士。”
不论是何人……当然也包括了眼前这位大燕王爷萧容衍,所以她称他为侠士。
这话,可谓说得十分大胆。
她等于明明白白告诉萧容衍,如今乱世风起云涌,列国各自为战,欲争雄王霸。不论哪一国君王有心逐鹿天下,只要心志在于平定这乱世,才德能还天下太平,便值得白卿言或是白家的尊重,白家甚至乐见其成。
话说到这一步,萧容衍也不再遮掩,问:“白家世代镇守晋国,忠义之心列国共鉴,大姑娘这番话是因白家诸子葬身南疆的愤怒之语?”
“白家世代忠义不假,可忠的是以赋税养我白家的大晋百姓。保境安民这四个字,才是白家子嗣世代相传的信仰!”她声音慢条斯理,说得风淡云轻,“至于愤怒……”
她垂下暗藏锋芒的目光,痛悲都被她深藏在心底:“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都是命定,何来愤怒之说?”
后话她没有说完,天道盛衰,国之气运,同样也都是定数。
上一世,守卫这大晋江山的白家被皇帝不容,被奸佞构陷,白家家破人亡后,不过十年,这位大燕摄政王萧容衍,便率领铁骑叩开了晋国皇宫的大门,一如当初晋国踏平了蜀国皇宫一般。
所以白家根本不必再为气运将尽的林家皇权,赔上全族性命。
她祖母大长公主有句话说的很对,如今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她不得不为白家长远而谋划算计。
前世萧容衍如何拿下大魏国,她不曾忘,忠于大魏的丞相公孙一家被连根拔起,一夜鸡犬不留。
论起阴谋毒辣之手段,萧容衍堪称行家里手。与这样智谋无双,又冷酷无情的人交手,若在白家鼎盛之时,白卿言还敢一博。
可如她今并无可与萧容衍抗衡的实力,亦没有这个自信在与他博弈较量中,护白家毫发无伤。
此时的白家需要蛰伏,需要时间经营运筹,而非和人勾心斗角。
既如此,那便不必将在此时,将彼此至于对立面。
至少不要在白家大难未平安渡过之前,就让这位大燕摄政王萧容衍认为……白家愚忠晋国,哪怕仅剩女眷,亦要誓死拥护晋国,拥护林氏皇权。
如此,心中尚存良善的萧容衍,才不会在今时今日便彻底至白家于死地。
萧容衍是绝顶聪明的人,故能将白卿言话里的意思,且听得明明白白。
他含笑倒了白卿言面前那杯温凉的茶水,重新拎起炉上茶壶,替白卿言斟了一杯:“白大姑娘的意思,是至于究竟最后谁问鼎江山,白家并不在意。”
白卿言早已知他身份,话又说得如此明白,他也便不绕弯子了。
她视线扫过拿杯热气蒸腾的茶水,眉目平和从容,言辞斩钉截铁:“卿言有幸生于镇国公府这样从不轻看女子之家,少时随关雍崇老先生读过圣贤书,亦随祖父征战过沙场。虽愚钝,也知……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
她知道萧容衍有这样的雄心抱负,将来亦有这样的能耐。
白家不过是万古长时中的蜉蝣罢了,何必做那螳臂挡车的愚蠢之事。
萧容衍心底震了震,眼底如藏了一泓幽远深泉,她才多大啊,竟能以如此沉静从容之态说出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这样的话来?
这些年萧容衍为了大燕四处奔走,西凉、大魏、大晋这三大强国的国君他都见过,他们雄踞一方每每说什么天下太平,却都参不透其中道理。
就连他也是奔走列国多年之后,才有此悟。
他一时间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位……看似性情温和却坚毅磊落的女子。
是白家巨变让她失了对晋国的忠心?还是她的心胸格局本就如此广大?
想起这位大姑娘劝秦朗自请去世子位时,大破大立的胆识气魄!满江楼前料理那个庶子时,凌霜傲雪之姿!宫殿之上更是傲骨嶙嶙,满腔的爱民之心,通身正气浩然。
萧容衍相信,白卿言属后者。
这白大姑娘的通透和睿智,是可以模糊她年岁与性别的,与她相对而坐……萧容衍萌生的不是莫欺少年郎之感慨,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