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钢铁巢穴的最深处,额前挂着护目镜的少女一味狂奔着。
这座被格雷姆林选为仪式地点的船之墓场有着相当惊人的素质,都不需要专门的神殿化,它就已经在传说中被赋与了异界化的特性。
换言之,它内部的领域与结构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
即使是遭遇到从内部迸发的毁灭,即使是遭遇全世界的火力针对,只要领域没有彻底破碎,它就会像断尾的壁虎一样有主次的切割无法保存的部分,从而保留一线的生机。
想到这里,席微娅就不禁感到庆幸。
庆幸格雷姆林穷尽心力,特地在这方面精益求精。
不然就算她当机立断,恐怕也会死在余波之下。
细碎的石渣不断的掉落在席微娅的肩膀上。
在她用圣人的身体素质以超音速行动下依然会产生这种触感,恐怕在常人的视角中,周围已经是好像泥石流一样的浪潮了吧。
似乎是因为伤势太过严重的缘故,神殿已经按照本能开始主动分离核心部位外的一切。
以刚刚那座钢铁巢穴为中心,整座船之墓场不断的塌陷下来。
沙尘四溢,构成这片天地的一切都开始崩坏,如暴雨般从天而降。
只不过这时落下的并不是温柔的雨水,而是一座座沉重到可以轻易压扁人类的船身。
崩塌刚开始出现时,席微娅还勉强有躲避的余韵,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半点闪避的空间了,她连拐弯都不敢,生怕一个停顿就被这份狂潮给卷回去。
所以,她只能正面的以身体不断撞碎面前的障碍,和这恐怖的灾难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更坚硬的那一方。
“咔咔——”
再又一次直接撞穿一层层钢铁船身后,席微娅的手臂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全身的骨头都在噼哩叭啦的作响。
圣人与自身术式的加持带来的身体素质也不是万能的,不如说,在众多魔法师精心打造的灾难面前,能以人类的躯体走到这里,这份强大已经可见一斑了。
但如果再继续硬顶下去,这份负荷绝对会让她痛到快失去知觉的身体整个垮掉。
幸好,曙光就在眼前了。
席微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动全身的肌肉,让脚下所踩的支点轰然碎裂,如离弦之箭一般冲破了最后一层完好的甲板。
重新站到摇摇晃晃的地面后,席微娅连喘息都顾不上,立马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埋进深处的残渣。
确定震动已经开始逐渐平息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逃出来了……”
与格雷姆林的死硬分子和为了经验值罔顾生死的托尔不同,席微娅的底线一直十分灵活。
当托尔被挂在罗兰手上后,她就已经察觉到事不可为,根本不打算观望后续,趁着那个周围人都在愣神的时机悄悄跑了出来。
格雷姆林的魔法师因为是魔神欧提努斯亲自招揽的存在,每个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哪怕是现世被称为魔法核弹的圣人在其中也显得十分普通。
这份骄傲与自信使他们先天就与现实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一层无形的隔膜。
不是与计划有关的消息,大多成员都没有兴趣去详细收集,他们对罗兰的印象也只是无可匹敌的强而已。
但席微娅可没有这些人的知见障。
她深刻的明白那条大红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跑。
比起无意义的牺牲在那里,倒不如保留有用之身跑到核心区域,给欧雷尔斯提个醒,避免那个笨蛋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中吃下闷亏。
“根据那家伙的说法,他对于我们双方都抱有恶意,如我所料,他果然没有让灾难波及到仪式的核心地区,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不想打草惊蛇这点可以确定了。”
席微娅抿起嘴唇,看着身后的深渊。
她不觉得罗兰会被这种灾难伤害到,但就目前对方没有跟上来的现状来判断,想必他还是被拖延了一点时间的。
“不过,格雷姆林那群人恐怕已经葬身于此了吧,唉……”
席微娅叹息了一声。
尽管对于格雷姆林没有好感,但想到托尔也在其中,她还是有些惋惜。
与这拥有力量却没有失去心中的善良的纯粹战士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还是很愉快的。
自己也是多亏了他传递的地图情报,才能在刚刚找到捷径,逃出生天。
正因如此,自己必须要将罗兰已经来袭的消息传递出去,不然托尔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席微娅拍了拍脸颊,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就转过身,准备继续冲刺。
“!”
然而,在她转身的瞬间,之前的景象再度重现。
在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通道空无一人的景象时,像是突然插入了一帧画面的视频一样,那道身影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后堆积在一起的格雷姆林和底部人堆缝隙里那被压了个严严实实的金发少年,无比确切的否认了幻觉的可能性。
“把我说的跟什么杀人狂一样,这完全是刻板印象嘛,太没礼貌了。”
没错。
这就是现实。
眼前一脸不满的少年让席微娅瞳孔一缩,才舒展开来的身体又不自觉的绷紧了。
她一脸苦涩。
“为什么……”
“为什么会来追你,这个说法的立足点就很有问题吧?我又不是什么狮子老虎之类的野兽,会因为吃饱了就放过那些不重要的猎物。”
罗兰微微一笑,旋即,冷声说道。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真有这种习性,你们对我而言,连用来填牙缝都不够。”
“不要太高估自己了,我只是希望身为盟友的你们整整齐齐而已。”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彷徨而不安的席微娅。
即便狼狈不堪,即便反抗者的下场已经赤裸裸的摆在眼前,但少女被恐惧所支配的身心依然没有屈服。
“值得夸赞,第一时间抛弃尊严逃跑的选择也很明智,难怪你能被欧雷尔斯托付信任……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反抗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席微娅抬起头,正面对上罗兰俯视而来的视线。
在面对固执的格雷姆林时,她愿意花费口舌用沟通来拖延时间。
可当面对的是主动开启话题的罗兰时,她却连回应的打算都没有。
其中的原因也很很简单。
那些敌人虽然顽固,但仍然有合作的可能性,罗兰虽然温和,但她绝对不可能动摇对方的意志。
所以,现在要做的也只有殊死一搏罢了。
“——唰”
在破空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数十公尺的绳索如韵律体操般在空中舞动。
席微娅挥舞着手臂,旋转着身体,将圣人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仿佛在跳着要榨干搭档的社交舞一般。
每转一圈,绳索在就在空中编织成各种复杂的环形,将体感时间缩短到极限后,一重重复杂的力量不断增添上来。
它们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符印,自如的腾挪起来,引出相位之上的力量。
眨眼间,这些普通的绳索好似舞动的大蛇一般,露出了獠牙。
虽然没有神之右席那样专精,但因为整体平衡性凌驾其上的缘故,席微娅的术式在威力上反而更加不俗。
尽管不如托尔那么夸张,但除开圣人的体质外,仅以魔法的领域而言,她同样是最高等级的魔法师。
单独的圣人尽管会在格雷姆林中泯然众人,但如果是席微娅的话,仍旧会保持现有的地位。
她能和仅次于欧提努斯的托尔对标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欧雷尔斯对于追随者不在意,而是自身的强大。
能使用天使之力的圣人,这才是席微娅的王牌。
用圣人的体质将绳索摆出特定的形状用以作为仪式的锚点,托尔不开全能之神模式,一样会在这招中吃瘪。
“二十公尺,你已经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样,席微娅大叫着。
手腕一动,让天空中的所有绳索像是受到磁力控制一样收缩起来,让天使之力的壁障如流星锤一般朝着罗兰急速坠落。
“结界?”
认出了这些绳索印记的本质后,罗兰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他毫不理会将周围包了个严严实实的绳索,双手抱在胸前,戏谑的看着席微娅。
“也罢,因为世界太过混乱的缘故,我也好久没有尝试这一招了呢,也是时候重温一下了。”
霎时间,尖锐而激烈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钢铁通道之中。
被烧熔的铁块好像余温未尽的火把一般,散发出红色的微光,将有些暗淡的通道逐渐照亮。
然而——
“咦?”
席微娅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慌张。
她想要移动身体,可在这么做的瞬间,脖子上的紧绷感就同步加大了,就算以圣人的骨骼,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回响。
这是……
席微娅茫然的看着周围。
布满通道的绳索完好的留在了原地,四大天使之名也按照顺序流转其上,赋予这些陷阱力量。
任何被困住的敌人都会像落入蛛网中的猎物一样动弹不得。
但今天落入网中的那个人,却是她自己。
明明我的结界应该将他包围了,不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察觉,可为什么,失败的是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世界}的力量。”
罗兰依旧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未曾移动分毫。
“与身为半成品的欧雷尔斯不同,我能做到的事情可远比他要多得多。”
“你停止了……时间?之前也是如此?”
席微娅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魔神们都是怪物吗?
虽然没说出口,但在她脸上苦涩的笑容中,冒出了这样的潜台词。
她一直将自己视为仅次于欧雷尔斯的存在,甚至产生过想要杀了欧提努斯来终结一切的想法。
但此刻,她才多少理解这种行为有多么可笑。
“之前不是,那只是单纯的把那片地区的时间轴摘出来固定在一刹那了而已,和以前的我不一样,现在的{世界},可是真的在支配整个世界,时间系的能力我基本没有做不到的。”
罗兰耸了耸肩,淡然的向前迈动一步。
尽管只是浅浅的一步,但周围的绳索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殷勤的加大了力度。
明明席微娅才是这个术式的使用者,但这些被她引导而来的天使之力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唔!”
连产生敌意的空闲都没有,被固定在半空中的席微娅顿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绳索一圈圈的缠绕在她的脖颈,肩膀,手臂,还有大腿上。
她就像是被巨人握在手中的小人,只要周围的力量稍微收紧一点,就会直接香消玉殒。
在这种犹如来自灵魂的窒息感面前,席微娅只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变得灰蒙蒙起来。
真讽刺。
那群被自己嘲笑过不知好歹的格雷姆林虽然堆在一旁,但好像都将生命保存了下来。
而聪明的选择逃跑的自己,却似乎即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啪!”
在突然的崩裂声中,席微娅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从大脑中喷涌而出,漫到了每一个指尖,她按着脖子,不住的咳嗽着,一脸疑惑的抬起头。
为什么罗兰突然放过了自己?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我不是说了只打算给她一个教训吗?”
罗兰无奈的盯着手中的绳索,在上面,属于加百列的印记正闪闪发光。
“就算这是身为使者的本能,也要学会克制一下才行,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相位用神话构造,名为加百列的程序了,那只是你的力量性质。
“你是属于我,有着珈百璃之名的大天使。”
在教训完加百列后,罗兰就转过头,对着呆住的席微娅一脸歉意的说道。
“抱歉,是这孩子自作主张了,让你受惊了吧。”
对着天使之力这样单纯的能量认真的训斥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场景了,但更让席微娅惊诧的是,周围的绳索居然真的传出了委屈的情绪,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低下了头。
她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你不打算……杀了我?”
“杀了你,为什么?”
罗兰一脸诧异,仿佛在奇怪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样。
“因为我是你的敌……我在妨碍你。”
席微娅话说到一半,又将敌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语咽了回去。
到了这种地步,她要是还不理解罗兰与人类的差别,她也白跟着欧雷尔斯那么久了。
“那又如何呢?要说妨碍,格雷姆林也是一样的吧,我不一样没杀了他们吗?”
罗兰歪了歪头,轻声说道:“对于我来说,你们不过是因为自私的欲望不分场合缠着父母的小孩子而已,父母的确会因为这种不懂事的行为而生气,但不会因此就失去对他们的爱。”
“爱?”
因为这个字眼太过荒唐的原因,席微娅瞪大了眼眸。
“你只不过是被那天的红龙之影的印象固化了而已,一个人的态度,是会因为地位与环境的不同而产生天翻地覆的差距。”
罗兰走了过来,缓缓弯下腰,与瘫坐在地上的席微娅对视着。
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杀意与恼怒,宛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温和。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现在的我,平等的爱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
“就像牧羊人对自己羊群的爱一样,就像守财奴对宝库里金子的爱一样。”
“格雷姆林也好,你也罢,哪怕是欧雷尔斯,我也会给予他幸福的结局,只要……你们学会服从。”
“所以——席微娅,你不必害怕,”
罗兰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就像是在说给小孩子听一样。
但对于双腿发软,全身像冻住一般,却无法移开视线的少女而言,这萦绕在耳畔的诱惑之声,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不来和我交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