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短暂的沉默后,邱雨菲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个时候啊,怎么说呢……就你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亚健康的样子懂吧?看着就像天天在熬夜一样,蔫答答的。而且有时候吧,看着还会有点……”
许冥:“?”
“怪。”邱雨菲直言不讳,“有时会长久地坐着不说话,好像身体被掏空,有时却像喝了二十罐红牛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话特别多,思维还很跳跃……”
许冥:“???”
还有这种情况吗?她完全没有印象。
“我都不记得了……”她喃喃出声,莫名有种被翻了黑历史的感觉,“也亏你忍得下来……”
“我以为你是因为毕业论文压力太大,外加咖啡喝多了。”邱雨菲直白道。
许冥:“……”
“然后……哦对,你后来不是还生病了?”邱雨菲回忆道,“就你从家里回来之后没几天,不知怎么突然晕了。当时可吓死我了,医生都差点下病危通知,结果后面又一下好了……出院之后,你的气色就一下好起来了。”
这事许冥倒是有印象。从亲生父母家离开后没多久,自己确实大病一场,至于病危通知,自己的记忆里是误诊……
“好像就是这样了。”邱雨菲又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跟着再次吸了吸鼻子,“那个,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去擤一下鼻涕……”
“没事没事,你去吧。我这边也没事了……”许冥赶紧道。
“行,那先挂了。”邱雨菲应了声,咕哝着说了再见,通话尚未挂断,却又听她咦了一声。
许冥这会儿已经上了公交车,闻言侧了侧头:“怎么?”
“……没什么,刚眼睛好像花了一下。”邱雨菲顿了下才道,声音依旧有气无力的,“奇怪,明明体温都降下来了呀……”
她嘀咕着,又和许冥约了下周末吃饭的时间,这才真正挂掉电话。
这边通话刚结束,来自施绵的对话框又弹了出来。许冥在餐厅里时,曾发消息问她关于论坛“百烛广场”和用户“血水煎茶”的事,直到这会儿,施绵才终于给出回复:
【百烛广场?那个灵异主题论坛对吧?我们有派人关注的!】
【不过这个论坛很小众,进入门槛也很高,需要依靠坛主不定期发放的用户码才能注册,还没有app。所以活跃用户很少,注册用户一万出头,同时在线人数最高也就两三百,目前也没发现有真正的通灵人士在上面求助。】
【至于你说的那个[血水煎茶],我们也查过了,就一满嘴跑火车的男高中生!没有任何怪谈进入记录,也不具备看到异常存在的能力,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原创能力不错,编的东西像模像样,还取了一个比[安心园艺]更拉风的名字。】
许冥:“……”
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感觉施绵最后一句话里似乎透着些怨念。
她对着手机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道:【所以那些验证他方法的网友也是假的?都是他的托?】
【是他另外认识的网友。】施绵很快回复,【当然本质还是托。】
许冥:……
【这是在干嘛?】她发自内心地扣出一个问号,【现在高中生都这么闲的吗?】
在网上吹牛就算了,还专门找人当托……他们没有作业的吗?
【估计就觉得好玩吧。】施绵道,【也可能是因为中二生特有的虚荣。】
嗯,高中二年级也是中二,没毛病。
“……”这么一说许冥倒是大概有些明白了。仔细一想,类似的事她读书时似乎也遇到过——只不过他们那时候吹的牛都还比较保守,没有玩这么离谱的。
【……行吧。不是诈骗就好。】她最后道,【我今天遇到一个百烛广场的版主,看上去还挺相信他的。】
【要不怎么说他会编呢。】施绵道,【放心,我们一直盯着这个论坛的。】
之前一直没干涉,只是因为那小孩的言行都还不算太出格,只是爱演而已。一旦造成什么更恶劣的影响,他们肯定是要出面干预的。
【好的。有劳。】许冥最后回了一句,跟着收起了手机。
公交正在稳稳前行。许冥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闭眼吐出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此刻无人打扰,她的思绪便自然而然又回到了自己记忆的问题上——其实仔细一想,在这件事上,她找到的线索实际已经不少了。
通过脑菇看到的两段回忆。她哥和邱雨菲各自的描述。还有她曾经和兰铎确认过的事……
点点碎片,看着凌乱,此时此刻,却在脑海里渐渐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首先可以肯定,自己在大学时,绝对还有在和怪谈打交道,只是和过去不同,那时的自己有一个更明确的目标,就是调查阿姨的去向。
而她读大学那几年,正好就是怪谈完成进化,人类开始拥有规则书的那段时间。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自己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不知从哪儿抢……搞了三个根,并用它们熔出了一本规则书。说白了就是……
混出点名堂了。
可混出名堂的同时,她也惹了事。从脑菇提供的回忆来看,自己最终有没有查到阿姨的所在不好说,但肯定已经触及到了“门后的世界”。不仅如此,她还设法关闭了一扇被打开的“门”,就像楼长她们用许玲关掉了单元楼里那扇一样……
导致的结果就是规则书被侵蚀,她自己也受到影响。她哥和邱雨菲都说她一年前的状态很差,她哥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诡异的影子,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之后对应的,应该就是她主动通过脑菇看到的那段回忆——为了自保,她决定冒险和“门后的东西”进行交易。以遗忘查到的东西为代价,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再之后,应当就是邱雨菲所说的“生病”。因为病后她的情况明显好转,所以许冥估摸着,这大概率是个重要节点。很可能所谓的“生病”,只是交易正在进行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病愈则代表着交易完成……
可这样盘下来,还是有几个非常令人在意的问题。
首先就是兰铎。他在这场交易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和过去相比,他嗓子明显受损,且受到“门后东西”的约束,表达被严重限制,性格也似乎和许冥在记忆中看到的大为不同。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兰铎的再次出现,是在许冥又一次拿到规则书后。她可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此外,就是那本九号规则书本身……和记忆相比,规则书的载体明显不同,表面捆绑赠送的鲸脂人状态也不一样。过去的鲸脂人是死掉的,只是异化根留下的“尸体”,可自己第二次拿到规则书时,上面的鲸脂人却是活跳跳的,甚至还晓得装x。
如果单从鲸脂人的状态来看,那似乎只有两种解释说的过去。要么是她搞错了,她记忆中所提到的那个能易容的“异化根尸体”和现在的鲸脂人并非同一个存在。要么就是它走大运,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重置复活……
?等一下。
似是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冥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坐起了身。
重置。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忽略了另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现象——
她现在的规则书,她拿到的时候,是一点都没有“解锁”的。
虽然里面本身就存有她过去拿到的三个根,但一开始的时候,所有根的能力都处在隐藏状态。是她碰巧又拿到了宏强的打印机,又借着各种传销发工牌不断进行绑定,才一点点将三个根的能力唤醒解锁。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剩一个根的能力,完全没有展现。
……换个角度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置?
可问题是,许冥曾在脑菇提供的记忆碎片中窥见过一点自己的过去。当时的自己,明确说的是想要“阻止侵蚀”,而不是“重置规则书”。
如果“重置”是“组织侵蚀”的必要手段,那根据自己的性格,必然也会在完全失去记忆前想方设法留下一点讯息,不至于让失忆后的自己完全抓瞎;可现在自己规则书里的根都攒到七个了,自己还什么提示都没有找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没有。
换言之,自己很大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规则书重置”这件事。
可如果这事和自己无关,那又会是谁主导的?
“……”一个名字缓缓浮上心口。许冥默了片刻,克制不住地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兰铎啊兰铎。”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个蠢货,到底干了什么?
……对,兰铎。
许冥左思右想,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似乎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能说清——
和“门后东西”交易的人不止她一个。
还有兰铎。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交易很可能就没有成功,或者是“成功”了,但导向的结果却并非自己所愿——毕竟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自己想做的“交易”本身就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而且邱雨菲也说了,自己生病的时候,差点被下病危通知书。
再结合她哥最后看到兰铎的场景,以及兰铎现在的状态,许冥很难不怀疑,兰铎在这之后,或许也做了某些交易……
她并未能成功阻止自己规则书被侵蚀。所以当时的规则书多半已经废了。兰铎因此提出交易,以某些代价去换取她以及规则书的重置。
又因为鲸脂人当时已经被强制绑定在了规则书上,所以连带着它也一起被重置,而且直接重置到了它还“活着”的时候……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在的兰铎被约束着,无法向她透露更多——如果是许冥自己的交易,没道理会殃及旁人。所以兰铎的约束,大概率是因为他自己的交易。
作为代价,他失去了阐述真相和过去的权利。
“……”
思路终于理清。许冥的嘴角却抿得更紧。
她忽然想起,自己与兰铎刚认识的时候——或者说,是刚“重逢”的时候。
自己因为他奇怪的声音而感到困惑,而兰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听不惯。
而后才解释,他的声音是被人挖去了一半。
……这是否又是他付出的代价之一?除了这些以外呢?他是否还在支付着更多的代价,只是自己看不见,他也说不出?
许冥用力搓了搓脸,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上了。
一阵酸胀。
这种挥之不去的酸胀,一直伴随着她回到了家里。
又伴随着她躺到了床上。
兰铎这会儿又不在家,看时间应该是去外面看别人钓鱼了。许冥难得对此感到了几分庆幸,拒绝了顾云舒一起看电视的提议,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瞪着天花板不知出了多久的神,这才感到心情稍稍平复些许。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会儿的感受。甚至不确定等再遇到兰铎时,自己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她该去向兰铎确认吗?又或者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得过且过地将日子混下去?
似乎哪种都很不礼貌。
更令人在意的是……她和兰铎,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只是她哥臆想中的说法;可若她的猜测为真,这说法又似乎还挺……说得过去?
那代入一下兰铎的视角,似乎更惨了。喜欢了陪伴了付出了却什么都不能说……
得亏自己这段时间没找人恋爱结婚,不然他手里拿的活脱脱一美人鱼剧本。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差很多。
“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后和他确认下吧。”
许冥默了一会儿,拿定主意——她不是喜欢拖拉的性格,也不喜欢没确定的事。哪怕要烦恼,至少也得等铁板钉钉的答案出来后再去烦,不然万一烦恼错了,自己不是很尴尬。
再次重重吐出口气,许冥只觉一直酸胀的胸口,总算稍稍好受了些。
略一思索,她又从包里掏出了规则书,熟练地翻到脑菇所在的那一页,直接将手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