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他原本提供的资料也变得可疑起来。”方雪晴抱起胳膊,没忍住叹了口气,“因为我们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受影响的,所以所有第四轮相关的信息,都不得不打个问号。”
许冥:“……包括他给出分析和建议?”
“老实说,这部分我原本觉得还挺合理的。”方雪晴直言,“直到你说了那句,‘不要留糖’。”
许冥唇角微抿,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句话并未出现在他的报告中?”
“绝对没有。”方雪晴十分肯定,“而且按照你描述的场景,他当时应该是正处在想要传达信息,却已经来不及的状态,所以只能临时切换特性,好委托偶遇的人来给我们传话……”
唐梦龙本身的畸变特性是“墙头草”,拥有可以切换成其他特性的能力。而他在委托别人带话时,很可能已经切换成了“黄鱼脑袋”。
这个特性可以让同怪谈区域内的人类,牢牢记住一件事情,相关记忆将不会因任何原因而被抹除。
另一方面,墙头草二次切换特性,是会给身体带来很大副作用的。即使如此,却仍要坚持使用……足见唐梦龙想要传达的心情有多迫切。
……但如此迫切的行为,配上一个“不要留糖”的提示,就让人有些糊涂了。
“留糖,说白了就是为了壮大蝴蝶,继续制衡酒店。”许冥面露思索,“他又说不要留糖……也就是觉得,蝴蝶不能继续壮大咯?”
“这也是我觉得困惑的地方。”方雪晴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看样子已经默认将许冥纳入可讨论的范围了,“因为抛开他最终表现出来的诡异不谈,至少前面的报告,尤其是关于蝴蝶的分析和处理那块儿,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逻辑。
因为人类自身的力量有限。所以驱狼吞虎,一直是他们惯用的策略。尤其是很多怪谈,往往不会在明面上给出出口,菟丝子和树的内斗,就是人类逃出的最大机会。
这也是他俩当初听到许冥要拆蝴蝶就紧张的原因——能把树拆掉当然是好事,可拆菟丝子?那就未必了。
许冥一时却没回应,只继续咂摸着唐梦龙留下的话,咂摸了一会儿,忽似想到什么,蓦地抬起了头:“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之前搞错了?”
另外两人:“……?”
“唐梦龙提议让蝴蝶壮大,是因为他认为蝴蝶是菟丝子。”许冥缓缓道,“可假如,它并不是呢?”
“不是菟丝子?”方雪晴蹙眉,“那它是什么?”
“嗯……可能也是树?”许冥不太确定地开口:“或者它才是域主?”
蝴蝶大厦,蝴蝶,这两名字听着就很般配。
“不可能。”方雪晴却道,“域主肯定是酒店本身。”
许冥:“……?怎么说?”
“‘当进入怪谈的核心区域后,接触到的第一份规则,必定是来自域主的’。这条鉴定法则到哪里都适用。”方雪晴语气笃定,“而我们进入这里后接触到的第一套规则,正是酒店给的房客须知。”
许冥闻言面露思索,喃喃道:“可不是说,来之前还有高速……”
“高速当然不算啊。”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和方雪晴的声音齐齐响起,许冥被吵得一怔,旋即便见凌光也跟着点头:
“高速属于边缘地区。类似于一个围绕在核心区域周围的缓冲带。”
这种非核心区域,倒是谁都可以轻易留下规则的了。虽然他们也没在那里见过任何规则就是了。
许冥恍然大悟地再次点头,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这话,之前顾云舒也和你说过。”
许冥:“……?”
“不过是第一轮的时候,你应该忘了。”鲸脂人继续道,“她当时还说,那高速上还有不少死人活人正在徘徊,找不到下来的出口……”
……这么惨?
许冥再次蹙眉,正好现在说到高速的事,就顺口问了句。方雪晴倒是回应得很快:“是啊,那条高速就这样的。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机制,进来之后还得先上高速排队。排个几十个小时才能进核心区域,还一次只能进三个人。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她说得随意,许冥听着,却似又注意到什么,轻轻诶了一声。
“你刚才说,排队?”她看向方雪晴。
方雪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许冥说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我只是忽然有了一个比较离谱的猜测。”
“就是,我们现在,有没有可能,还在排队呢?”
方雪晴:“……?”
她表情一顿,一脸古怪地看了过来。许冥揉着额角,虽然觉得荒谬,却还是努力梳理着思绪,缓缓继续:
“或者说,我们凭什么确定,我们现在,就已经处在这个怪谈的核心区域中了呢?”
第三十二章
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想法, 是因为许冥听到“排队”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大学时的一次经历。
那时候她曾被邱雨菲诓去了漫展,排队排到痛彻心扉。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她当时排了近三个小时,总算排完了外场的队, 以为终于熬到头了, 不料邱雨菲却告诉她,到了内场还得继续排。
……于是又排了两个小时, 最后还没排到。她们要去的那个摊子提前收摊走人了。
这份惨痛的经历从此成了许冥心底一道深刻的疤, 以至于一听到“排队”二字就开始自动匹配关键词。然而仔细一想——
“你们的同事, 也就是那位唐哥认为,酒店本体是域主,蝴蝶是菟丝子, 蝴蝶只能干扰前三轮循环,对吧?”
迎着另外两人愕然的目光,许冥大脑飞快转动, 尽可能地捋着脑海中那些突兀又混乱的念头:
“可假如, 我们对核心区域的判断出错了呢?假如我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核心区域,而是依旧处在前往核心区域的‘队列’中,那么哪怕酒店方是第一规则责任人,我们也无法断定它就是域主。
“另一方面,你们也说了,那位唐哥从第四轮起,给出的关于酒店的描述就很含糊了。也没有提到蝴蝶——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直到这一轮, 他才真正接触到‘核心区域’,因此认知受到了影响呢?”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后突然改变想法, 建议其他人“不要留糖”了——“留糖”的策略是建立在蝴蝶比酒店弱势,且酒店为域主本体的前提下。如果地位对调,帮助蝴蝶就等于帮助域主,那“留糖”反而是极不明智的做法了。
“……”
……所以说,“第一规则责任人”又是什么?
方雪晴知道自己的重点有点偏,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怪谈拆迁办的内部术语吗?
许冥尚不知自己随口掰的名词也成了拆迁办专利,只求证地看着另外两人:“你们觉得,这个想法,站得住吗?”
“……”
另外两人一时却都没有回答,只拧眉迅速交换着目光。顿了会儿,才听凌光缓缓道: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你认为蝴蝶才是域主,我们一开始接触的酒店,反而是菟丝子。前几轮循环等同于进入真正核心区域的传送带,菟丝子正是利用我们‘正在靠近,却尚未真正进入’的空隙,对我们加以控制……”
许冥眉毛微动,隐隐觉得他的表述似乎和自己的有些出入,不过大体意思又似乎没错。
于是肯定点头,跟着就见凌光摇了摇头。
“可这就又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了。
“假如酒店方是菟丝子,那它的目的是什么?”
……?
许冥听得一怔:“目的?”
“对,目的。”凌光认真道,“菟丝子,说白了就是寄生在怪谈之中,利用规则的空隙和漏洞去进行偷猎的异常存在,一般都是偷偷潜入的异化根,或是死在怪谈内却意外获得特殊力量的死人……”
“它们和怪谈正主区别最大的一点就是,它们是来偷人的,能下手的机会很少,时间必须抓紧。所以菟丝子动手往往更快、更急,追求高效率的直接猎食……也就是杀人。”
“嗯……”许冥慢慢点头。类似的内容其实她在唐梦龙留下的日记中看到过,大致概念也已经有数。
以之前的宏强公司为例,宏强本体就是“树”,是怪谈主体。藏在五楼下方的那怪物就是“菟丝子”,寄生于宏强,并借由保安的身份,偷偷捡漏。
凌光见她点头,这才继续道:“可酒店——或者说,‘白棋’目前的作为,并不符合‘菟丝子’的行动逻辑。”
按照许冥的说法,掌握在白棋手里的时间,就只有进入者在高速上兜兜转转的几十个小时,外加进入酒店后的前三轮循环而已。相比起来,高速上的那几十个小时,甚至更适合下手。
然而它们却并未在这两个环节安排更多的陷阱。就连唯一会杀人的密室,目前看来,也更像是蝴蝶的手笔。
“明明有机会,却不杀人,徐徐图之,这更像是域主的一贯做法。”凌光下了结论,“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们有着比杀人更重要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的服务……”
“可那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
这话一出,房间内又是一片安静。
许冥亦是面露思索,脑海里是鲸脂人不断附和“对啊对啊”的声音。她不耐烦地赶开鲸脂人的声音,忽又想到一事,眉毛微微一动。
“那个糖果。”她略一沉吟,决定再提供一个信息,“就是前台发给我们的,白色国际象棋形状的糖果。”
“我的同事曾经研究过,说那是根的衍生物。”
“……”这话再次引来另外两人的目光,许冥迅速整理着思绪,缓缓道:“而且那个衍生物,对怪物是会有影响的。所以,它会不会是想利用人类,向蝴蝶传递糖果,类似下毒一样……等等。”
好像还是不对。
许冥话未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这番话的问题所在。
从当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随着循环数的增加,蝴蝶方对于白棋糖果的狂热确实是在增加没错;可同时,酒店方的态度却是愈来愈谨慎的。
首先,如果是希望借由人类去投毒的话,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规则却是每个房客都只能拥有五粒糖果,而且哪怕循环,也不会再多给一枚;
其次,从第一轮起,他们对房客的建议就是“先找员工,再使用糖果”,糖果的使用优先级并非最高;到了第二轮,工作人员变得不再可靠,给出的最优解也是先寻找遮蔽物,其次才是“使用糖果”。
给人的感觉,糖果似乎一直都是个不得已的备选方案。
到了第三轮,更是直接建议房客毁掉所有尚未使用的糖果——许冥觉得,这至少能证明两点。
第一,就是它们也知道,之后的循环里,糖果已无法再派上用场了。
第二,它们实际也不希望糖果落到蝴蝶的手里。
结合鲸脂人之前的说法,这一切倒说得过去。“白棋糖果”作为根的衍生物,既是毒蘑菇,也是营养品;但从菟丝子的角度来看,这一行为反而更令人费解。
知道对方想要,也怕对方拿到。却还是坚持给每个进来的人发糖。
……到底图什么?
许冥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下,连她自己都开始质疑自己的说法了。方雪晴唇角微抿,却是再次站在了她这一边。
“我觉得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啊,既然给糖果,必然是因为它是有用嘛。”方雪晴语气肯定道,“不然呢?总不会是单纯为了做好事。”
“……”
许冥的动作又是一顿。
方雪晴那最后几个字的嘲讽拉满,落在她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