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包媒婆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春华娘心中难以接受,就没给她好脸色,直接下了逐客令。
当时木婶儿异常恼怒,心中着实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这么漂亮能干,聪明伶俐,怎么能嫁给一个残疾的傻子呢?即便是这世上好男人都死光了,自己闺女一辈子不嫁人,那也不能够!
可现在,当面对自己男人生死的时候她犹豫了,她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动摇。
沉思良久,木婶儿嗫嚅道:“婆婆,这事,这事儿容我与春华爹和春华商量商量再说,我一个人可做不得主。”
包媒婆是何等样人物,观言察色的本领一流,她知道木婶儿已是心意动了。
于是她欲擒故纵,作势起身道:“也好。这件事吧,那曹家倒是不急,也并非是春华不可。嗨,只要是手里有钱,还怕娶不到媳妇儿?
“只是,我说他婶儿,我看春华爹这病可是等不得呀。好吧,既是这样,那你们就仔细商量下。不过,春华娘,话我先说下,你们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哈。”
随后,她话风一转,干瘪的嘴巴一咧,露出了里面缺了一颗门牙的两排发黄的牙齿。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嗬嗬干笑了两声,她方才悠悠说道:“嗨,前些时,那曹婆子去我家还提了两瓶酒,说辛苦我。你说他木婶儿,老婆子我是缺这两瓶酒的人么?我不过是为着他木叔的病情。什么辛苦不辛苦,谢不谢我的,我老婆子可万不是为着这个才来的,嗬嗬。”
听话听音,这个时候木婶儿知道自己该有所表示了。
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赶紧回到堂屋,收拾了家里仅有十几枚鸡蛋,用包袱包好。
返回来,春华娘将手中的鸡蛋递给包媒婆,沙哑着嗓音道:“婆婆,你看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几个鸡蛋,您老拿着,不要嫌少啊。往后还得劳烦您老为春华的事儿多多费心。”
那包老婆子一把抓过鸡蛋,假意道:“他婶儿你这么客气干啥哩。也罢,少不得我老婆子辛苦几趟,把这事儿说成,把那救命钱为你家讨要了来,救春华爹的命要紧不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跷着一双小脚儿,“咚咚咚咚”喜滋滋回家去了。若是能把这桩婚事说成,曹家给她的好处岂只是区区两瓶小酒,她的好处费那可是大大的有。
想到这里,包媒婆那一直未合拢的嘴巴又咧得更大了。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睡觉,也一定会从梦里笑醒的。
看着包媒婆在自己家里进进出出,春华内心无比烦闷。对她的来意,春华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真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难道自己当真要被金钱奴役,舍弃爱情和幸福,向命运低头吗?她是多么的不甘心啊!
苦闷而纠结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晚饭过后,春华娘看到老伴已沉沉睡去,便伸手扯了扯春华的衣袖。春华会意,娘儿俩走出正房,一同走进了院子旁的柴房里。
甫一进来,春华才想问母亲有什么事儿,不想娘一把抓住她的手,对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涕泪四流,哀求道:“春华啊,娘求求你了,救救你爹吧,现在,只有你能救得了你爹啊!”
“娘,你……你……”
这一幕,令春华震惊得无以复加。她顿时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不知怎么办才好。
“娘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柱子,可……可你爹手术的这一大笔钱,咱家又上哪儿去弄呀?那柱子家打死也拿不出这样一笔钱,可没钱动手术,你爹那就是一个死呀!春华呀,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爹死而不救么?”
木婶儿对着自己的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娘知道,让你嫁给那个曹驴儿,着实是委屈了你。爹娘这样做,心里也觉万分对你不起,可不这样又能咋办?咱们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哇,孩子。呜呜呜……”
“娘,你起来,快起来呀。你这样,让我这个当女儿怎么承受得了啊。”
看到母亲给自己跪下,又耳听得她嘴里说出的这些话,春华在一阵愣神之后,随即反应过来。她忙不迭的双膝跪地,眼中热泪泉涌,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拉扯自己的母亲,试图让她起来。
但母亲却执拗的跪地不起,泪眼婆娑,悲戚戚的在那儿哭啼:“春华呀,今天你要是不答应,娘就不起来了,一直跪到你答应救你爹的命为止。”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春华怎么也拉不起自己的母亲。她脸上梨花带雨,又是气恼又是心痛,但更多的却是在可怜自己。
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春华情绪崩溃,大哭道:“娘啊,你真是好狠的心哪,你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呀。老天,老天爷呀,我木春华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春华呀,你也不要怨娘亲,娘和你也是一样的命苦哇。”木婶儿哭诉,“一边是你爹的命,一边是你的幸福,你让娘亲怎么办啊?
“若是我死能救得了你爹,那我就去死。可我死也救不了你爹呀,你说怎么办?春华啊,咱们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哇。”
春华两眼饱含着泪水,面带苦痛之色,怔怔的跪在地上,许久都不说话。这一刻,木婶儿也是心如刀绞。她于心不忍,抱住自己的女儿,娘儿俩相对痛哭。
就这样过了许久,木婶儿还是止住了哭声。没有办法,事情终究还是要解决的。她和春华都逃避不了,必须面对现实。
她抹了一把眼泪,将牙关一咬,心一横,抬起头直视着春华,嘴里说道:“春华,不是为娘的心狠,实在是只有你能救你爹的命啊。你要是不答应那也由你,娘也不逼你,只要你能忍心看着你爹去死。”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到那时,到那时我也跟他走,咱们这个家就清静了。”
“娘”,春华顿时懵了,她抬起头,大睁着泪眼,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不懂。”
木婶儿狠下心来说道:“你不用喊我娘。你不答应嫁给那曹家,你爹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去死。都死了干净,省得活着遭罪受。那样多好,也遂了你的意,你自由了,就再也没人逼你了。”
“娘……娘啊——!”
春华失声大叫,涕泪四流,抱着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直教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我苦命的儿!”
娘儿俩跪在柴房地上,相对抱头痛哭。
许久之后,春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放开母亲,站起身,仰起头,让那奔涌而出的滚烫热泪在脸颊上纵横驰骋了好一会儿,就好像要和自己曾经的过往告别似的。
她想明白了,自己不甘心又能如何?钱是硬的,自己只有跳进这个火坑,才能够挽救爹的生命,她别无选择。娘说过,爱情不能当饭吃,自己还曾经不以为然。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春华抹干眼泪,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那染霜的鬓角和皱纹密布的脸庞。一时间,她面色平静,无悲无喜,胸中一如暴风雨过后的湖面一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看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满是泪水的脸,春华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娘啊,你起来吧。我……我答应、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