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怨恨

尤其小徐大夫为人正直,又极其爱惜羽毛。

小徐大夫今年三十出头,自小随父背汤头歌辨识草药处理药材,学医二十年,至今独立行医六年,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他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清冷,怕人家轻视他年轻不信任他的医术,二十出头就蓄须,现有三缕乌黑的须髯,颇有点冷面美髯公的模样。

他问沈宁,“可有呕吐、咳血症状?”

沈宁想了想,摇头,“不曾,就是头昏,站起来天旋地转。”

小徐大夫微微颔首,“这是脑袋淤血没化开,要继续吃药,肋骨和脚踝不需用药,静养即可,过几天我再来复诊。”

前后也没三句话。

小徐大夫坐在狭窄的屋子里,从药童手里接过携带的毛笔就着昏暗的灯光写药方。

沈宁正欣赏他那笔不错的毛笔字,就见小珍珠和小鹤年一起蹭过来。

她柔声道:“徐大夫在给爹治伤呢,你俩去找奶玩儿吧。”

小鹤年却举着一个小麻布包,用胳膊肘拐了拐姐姐。

小珍珠就软糯糯地道:“徐大夫,大人都说你医术可好可好啦,我们把好吃的菇娘儿都送你,你一定要给我们爹治好啊。”

沈宁登时心里暖暖的,悄悄按按裴长青的肩膀,示意他:瞅瞅这俩崽儿,多孝顺,多懂事,咱真是捡着宝儿了。

坐在床上的裴长青便垂眸去看俩崽儿,却发现小鹤年正在偷看他。

他心头不由失笑,这小子是为了讨好他?

裴长青没怎么的,小徐大夫倒是被讨好到了,他也有一般大的儿女,可惜自己儿女顽皮淘气得很,不像这俩孩子这般乖巧懂事。

他稀罕地看着俩萌娃,笑道:“我是大人,不吃这个,你们吃吧。”

小珍珠却非要给他,“徐大夫,你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子吃。”

虽然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力气却比同龄人大不少,愣是给徐大夫一种盛情难却的感觉。

他哈哈笑道:“成,下一次复诊,我给你们带糖吃。”

俩孩子却没当真,这年头糖多金贵呢,家里的糖都被大伯娘把着,他们难得吃一次的。

沈宁又跟小徐大夫道谢。

小徐大夫给写了方子,因为俩崽儿的举动又额外叮嘱好些注意事项这才告辞,带着小药童坐驴车回镇上。

裴家也没留饭,家里兵荒马乱的也没心思吃,而且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总不能请人家吃杂豆饭,人家也不稀罕。

吴家除了吴秀娥亲兄弟,其他人见没事儿也先回去了。

外面看热闹的村民也赶紧散了。

沈宁几个给小徐大夫送出门,俩崽儿卖力地挥舞着胳膊送行,目送人家离去。

一转身,对上裴大嫂阴沉的眼神。

吴秀娥:“老二家的,今儿请郎中我大哥付了钱,药钱先从那两吊钱里出。”

大哥说他跟徐大夫知会过给开常用药,别开贵的,毕竟不知道吃多少天呢。

徐大夫答应的,可再便宜的药也架不住长期吃。

要想有药效,一副药怎么也得四五十文,吃上个把月就得一吊半的银钱。

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药,有病都是自己硬扛的。

这裴二郎以往生病都不抓药,现在摔一下倒是赖上他们吴家了。

简直岂有此理!

沈宁去吴庄撒泼完,回来就一副非常冷静通情达理的模样,她淡淡道:“大嫂,只要二哥好,咋滴都行,他要是不好了,我和孩子也活不下去,那我肯定没完的,你还是先别斤斤计较这两吊钱,还是先盼着点他好吧。”

斤斤计较。

这几个字刺痛了裴大嫂。

因为这是之前她挂在嘴边讽刺沈宁的。

现在被回旋镖扎中,那是真疼。

天已经黑透了,裴端点起油灯在堂屋跟舅兄们赔不是,都是他这个当大哥的没管好家,没劝导好二弟和弟妹云云。

吴显明叹气,“这也不全是妹夫的错。”

他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黑乎乎的,但是能看见裴父硌蹴在檐下木呆呆地愣神。

他就觉得这当公爹的真是没用,连个儿媳妇管不住,让她去亲家村口闹腾,又伤和气又难看。

这得亏他爹娘大度也心疼闺女,要是那起子小气的,指定得带人上门来闹回去,两家打破头以后都不来往。

他语重心长道:“妹夫,我爹娘这都是看在我妹子和成业的面儿上啊。”

裴端连连道歉,满脸羞愧。

他怎么都没想到,以前觉得爹娘无能不管事儿挺好,家里听他的,现在他却恨爹娘无能,管不住老二家的。

看来,以后他得强硬起来。

吴显勇又示意裴端,“姐夫,我爹可给了那泼妇两吊钱和两石半粮食。”

裴端立刻道:“二弟别担心。这钱和粮食我会还给咱爹的,不能让他老人家跟着上火来气。”

他都心疼老丈人了。

吴显勇又道:“那药吃几天就行了,不是痨病,犯不上吃一个月。”

小徐大夫没说一定吃一个月,但是也没说一个月一定好。

吴显勇想当然以为得吃一个月,毕竟裴二郎的确摔得不轻,可他不想出那么多钱。

他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吴显明:“二弟你别急,徐家医馆是重名声的,不会乱开药,也不会拖着多吃药的。”

徐家医馆是龙庙镇最大的医馆,也是医术最好的,这附近十里八乡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谁没请他出诊过?

不能得罪。

吴显勇还是不满。

当时沈宁在村里闹,满村子看着,他爹也没着没落的只能答应,算是破财消灾。

可现在回到裴家,她势单力薄,他就想让姐夫和姐姐一起给要回来。

他们现在就把粮食和钱拿回去,她能怎么着?

能怎么着?

外面就传来沈宁又哭又笑的声音,“徐大夫真是神医,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我们孩儿他爹就耽误了,说是脑袋里有淤血,会头晕恶心呕吐,怕他呕血,还说他肋骨断了两根,脚踝也骨裂了。

这要不是徐大夫,俺们真的就完蛋了,今儿一早孩儿他爹还要起来挑水下地呢,得亏头晕又倒下了,要不那骨头不得断开扎内脏去啊?”

不知道邻居说了啥,就听沈宁又道:“我大嫂娘家也仁义,我今儿去吴庄一说难处,人家就说要帮忙,给了两吊钱和两石半豆子,说不够再去管他要!”

吴显勇气得腾站起来,想出去给沈宁点颜色瞧瞧。

吴显明一把拉住他,喝道:“二弟,你干嘛呢?”

吴显勇气道:“你们听她说的混账话。”

不够还去要,你那么贪心咋不噎死呢?

吴显明叹气,看向旁边的妹子。

吴秀娥就悄悄回了东间。

沈宁还在说呢,“大夫说起码得躺仨月,秋收都得耽误了,可犯愁呢,到时候我们家出豆子,一天出二十文也行,婶子你们家收完了去我们家帮衬帮衬。”

吴显勇连连冷笑,对裴大哥道:“你这个弟妹还真是好算计,以前咋没看出来这么精明?”

裴端羞愧地摇头,无话可说。

吴秀娥从东间出来,愤愤道:“老二也变了,以前不这样的。”

今儿这事儿指定是两口子商量好的,否则老二家的不会突然这样敢。

吴显明:“徐大夫不是说裴二郎脑子里有淤血,可能会影响脾气记性啥的,估计是因为这个。”

否则一个人不会突然性情大变。

他也见过因为生病脾性大变的,有些从暴脾气变得平和,有些则从老实巴交突然变得暴躁好斗。

裴母做好了饭,还是熬的杂豆稀饭,她走到堂屋门口,弱弱道:“他大舅二舅,家里也没甚吃的,熬的杂豆稀饭,一起吃吧?”

吴大哥刚要说不吃了,得回家,吴显勇故意道:“那可麻烦婶子了。”

裴母一愣,她就是客气一下,寻思他们不会留饭,估计会立刻起身告辞。

没想到竟然要吃。

可她没做那么多啊?

哎,算了,她和老头子今儿晌午吃了鸡肉鸡汤,肚子里有荤腥扛饿,他俩不吃,给吴家兄弟吃。

幸亏他们那几个叔伯兄弟早走了,要不老两口不吃都不够分的。

吴大哥看了二弟一眼,赶忙起身告辞,又让妹妹和妹夫不要上火,事儿要慢慢解决。

说的是沈宁两口子。

他了解妹子的性格,不但那几吊钱得要回来,今儿受得气也得找补回来,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果然,吴秀娥悄悄把一个荷包塞给他,又比划了两下手指。

吴大哥会意,这里面是三两二钱银子。

他早就偷偷算过账的,豆子不是顶好的,算一石580文,差五十文一吊半。

加上那两吊钱一共是三吊四百五十文。

镇上你拿一两银子能换1100文,但是要想换一两银子你就得拿1150文,正好三两银。

1100换一两银,妹子还多给七分银子。

吴秀娥又叮嘱大哥回去好好宽慰爹娘,又说家里乱糟糟的就不留饭了。

吴大哥很有礼数地走到西厢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和气道:“二郎兄弟,你好好养伤,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裴长青躺在床上,哼哼两声,并没有起来应酬他们。

裴端和吴秀娥没面子,吴大哥却很宽容地笑了笑,表示没事,二弟伤着不爱搭理人是正常的。

出去路过灶房,他又和裴母、沈宁告辞。

裴母羞愧得很,连连说怠慢了,招待不周。

沈宁却看向目光凶狠的吴显勇,不客气道:“你要是不服气,我把粮食还给你,你来替我们秋收?”

吴显勇下意识反击道:“我家粮食都收不过来,帮你收?你脸大?”

沈宁也不生气,“那你不想给钱给粮,不想给治伤,还想我们不追究?要不给你也从屋顶摔下来,砸破脑袋流一碗血,再把肋骨和脚腕子也砸断?”

吴显勇被她说得某些部位跟着一痛,斥责道:“没规矩的女人,爷们儿的事儿女人不要插嘴!小心挨揍!”

沈宁针锋相对:“我男人不是被你们给摔坏了吗?我怀疑是不是你给推下来的!”

“别胡说!”

“住口!”

这下吴大哥、裴端和吴秀娥几个都急了,纷纷呵斥沈宁。

吴显勇更是额头青筋暴起,一副要暴起打人的架势。

裴母吓得腿发软,却又把沈宁拉在自己身后,给吴显勇几个赔不是,“我二媳妇心疼男人,她慌了神,这两天不吃不睡的一直担心,你们多担待,多担待。”

吴秀娥冷笑,不吃不睡?

那鸡是哪个混蛋吃的?

你们且给我等着,看我回头怎么发落你们!

吴显明赶紧拉着二弟走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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