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一个白白瘦瘦的竹竿牧师刻薄地笑了笑,“理应是他翡冷翠教皇来拜,岂有圣子去见牧羊人的理?”
刚刚被一把推倒的胖子神父,挣扎着爬起来,脸色因疼痛而凶悍:“哎呦,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崔什么编修的儿子吗?”
白花花的肥肉拧成一团,倒好像深海中皱巴巴的花,曾有武功高强者下海摘与大西公主,讨取欢心,还无力地滋着牙,“现在可不是什么翡冷翠,劳什子教皇的事,关键是你们大西皇帝什么时候来接受洗礼!”
“是啊是啊——”
“这儿正好有个大西官宦子弟,也可以传个话。”
“传什么话啊?人都已经随了我们圣子还不就说明了一切?”
“虽然我大西皇帝九五之尊,但是......”书生灵光一闪,便不再紧绷面皮,转而清淡从容地笑着,“朝拜圣子之事还是应该在天坛同祭天大典一同举行,如此方显天主威严与其,正统。”书生在“正统”两个字上加了重音。cizi.org 永恒小说网
明显听出来的诸多神父瞳孔微缩,却也不做反驳,一时间教堂中一静。而大主教却闭上了眼睛,吟诵起了经典:“因为人子在他降临的子,好像闪电从天这边一闪,直照到天那边。只是他必须先受许多苦,又被这世代弃绝。”那声音就像是在天堂的云光中漂流一样,“圣子需要的不是众生都知道他的名,而是众生都被他拯救。”
“惟有我耶和华,除我以外没有救主。”所有神父齐声颂唱,有的笃定低叹,有的刚烈高呼。
“惟有我,我主耶和华,除我主以外没有救主。”火光中颤声祈祷着,虽然不大利索,但却也急促地如逃亡一样,“阿门,愿吾主斥散一切阴邪。”
汪德伦双手合十敷衍地摇了两下,又在胸口画着十字,转身催命似走了几步,赶至帐门前。伸手一掀,却惊讶地看见张承业正翻看那本金光闪闪的宝书,凝眉苦思。
他想要咳嗽两声,打断昔日帝王研究方外之术,却又发觉自己好像慌张之间犯了大错。就在曾今的皇亲国戚举足不定时,却被一道在昏黄灯光中清冷歪曲的声线扎穿定住:“德伦,你说上帝到底存不存在~~”
“陛下,陛下,哦不,殿下说什么,都在说什么胡话呢——”大西左丞相汪兆麟的儿子被吓得语无伦次,甚至都说出了冒犯失礼的话,“这要是被李纳铎和大顺官员知道了,那么我们岂不是彻底失了天祚?”
一向学不来老爹那和臣子勾肩搭背、兄弟相称的性子的承业老爷,今儿却半个火也不冒:“如果没有上帝,那这恶魔又是谁创造的?”语气幽幽的,把灯花吐出的一丝蓝色,染成了鬼火。
“恶魔?”冷汗在无声中滴答着时间,甩落在黑暗中邪魅地笑出寒光,“那里来的恶魔?殿殿下,‘宝塔组’已经说过,说过只是普通的野兽袭击罢了——”
“哦~~是嘛~~”像是二胡曲罢收尾时刺耳却绵长的抽弓之举,半梦半醒,那艺术家沉迷的双眼,像萤火虫一样展翅放光,“那你又是什么?”
话语本是无形,然而这句话却刮起了狂风,惊起了浑身鳞甲,汪德伦双手贴脸,试图那悚然的麻麻感传递到全身:“我......我我是什么?”然而......坚硬的,冰冷的,湿滑的,一片片疙疙瘩瘩的,是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的感知会隔着一层蛇皮一样的膜......
膜,膜,魔,恶魔,恶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不是他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再没有人可以听到他的怨怼,只有沙哑尖锐的难名呓语在连通深夜的熄灭帐篷中回荡。
“唉——”只是一声轻叹就扼止了搅烂脑浆的嘶吼,让一切都重归于呱呱坠地前那一刻的刹那沉静当中,不再变幻,“神说要有光。”
没有一片残余的,就算久久沉眠于黑暗的人睁眼直视这方空间,也不会看见一丝影,只是纯粹的光明。在这超越常识,叛逆法则的世界里,死亡似乎也成为了高兴而值得欢庆的事,黑色的粉末、碎片释然地离析做缕缕黑雾,在白色的火焰中静静地燃烧而不留痕迹。
短暂见光的人脸,睁眼又眯起,紧紧抿着的嘴唇也弯起一道弧度。手捧金色《圣经》,宛如福音般降临的大西王,并没有启示众生,只是隔着那舞动着变黑的发丝,淡淡地看着曾经的玩伴和心腹。
“说吧——”缓缓地恢复年轻光泽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你想的名字吧。”声音却像老人一样慈祥。
“秋,秋梅,李秋梅,我我我——”那张在官场上被假笑、摆官威风干了的脸,又一次柔润起来,“秋梅,我……爱你……”
“李,秋,梅——”张承业脸色复杂,那是他第一个皇妃,也是唯一一个不在人世的皇妃,“唉,多少个日月,你还在追逐了那个承诺吗?”
苍茫地,目光好像溶解了万物,最后将自身溶解,在崩陷的瞳孔中圣光消隐。一道缥缈的红色身影翩然落在流连中暗淡的黑暗中,“都想清楚了吗?”
“那个可怜的恶灵得到安息了吗?”淡漠得近乎麻木的大西王把一句问话洒在虚无中,“我的将士可有损伤?”
“当然。”没头没尾地应了一声,在清澈的余音间,用眼湖柔静下的暗流补充,“除了那些被选中的十二位,算上汪德伦。”
“这是应该的。”以手轻抚着黄金铸就的《圣经》,却不翻动,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下,“十二年前那十二个人因意外误把恶魔的蛊惑当成吾主的神谕,不能加以引导,实在是吾主与吾等信众的过错。”
“那大西王可愿意为了弥补这样的过错成为我‘宝塔组’的一员呢?”摇曳着在黑暗中犀利而典雅的红裙,朱媺娖笑着说。
“当然了,这是我的承诺。”大西王白净的脸上,在没有了岁月痕迹的同时,似乎也没有了情感的痕迹,“这也是对你们帮护我百十位心腹免于死伤的报酬。”
“那么,”朱媺娖笑着,眼睛却依旧牡丹花一样不躲闪地亮丽着,“大西王殿下从此就是我大顺‘宝塔组’组长了。”
张承业愣了愣,嘴角裂开一道缝,却不带起一点弧度:“陛下就如此把重任交与我一个外人?皇后娘娘就如此着急让贤于我好赶紧进宫?”语气中满是不相信。
“殿下如何是外人?”朱媺娖正色负手,举目天边弦月,“令尊也曾与太皇一同追随老闯王,也曾一起推翻了朱明,也曾一起击退了建奴,都是汉人,都会说同样的语言,都是同样的出身。如何是外人?”
“那么皇后娘娘便是外人了?”没有戏谑,没有嘲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挑拨离间,只是在叩问灵魂,“娘娘可是朱明公主。”
“不是外人呢——”眼神,声音,裙摆,朱媺娖好像要同那月光一起迷离,迷离着皎洁,“这大顺还有太多不平,还有太多苦难,朝堂上的圣贤们无法都看到,都解决,还有需要我的地方。”
她的目光随着月光飘落向了某个相思病的患者。那个被相思的人,他的设想,只能由她朱媺娖实现了。
张承业的目光也飘向了琉球。他,一个人,偷偷地抛下他的子民,那些不是很需要他的子民,他们,还好吗?
无数目光,一道月光,琉球通透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