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茅十八率领大军虽然连战连捷,并且得到陈成所部第二军的接应支援,但发动攻击所需的粮秣军械武器却消耗殆尽,加上苏北道路崎岖,补给困难,而且近万大军消耗惊人,火药尤其紧张,因此虽然兵力数倍于当前之敌,却也只能困坐淮安,等待后方的物资补充,尤其是武器弹药的补充,保安军自从过度到火器时代后,对火药的消耗量大的惊人。
苏北战争暂时平静下来,除了小股斥候部队的试探锋之外,两军都未有大规模作战动作,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情报,都是徐达增兵高邮,固守城防之类旧闻,双方都严防死守,有用的情报反而少了。
保安军第二军于秋后率军抵达淮安,陈成是此次南下兵团的最高指挥官,周彬将主力划归到他的麾下,作战兵员三万余人,连同两万六千余辅助民夫,近有六万之众,而保安军对外宣称的口号是十万大军。
从表面上看去,这支主力兵团的任务是支援苏北战事,和茅十八兵团席卷苏北,然而实际上却不仅仅如此,否则陈成也不会因此着急。
保安军此次发动苏北战役,虽然达到了突然性的效果,而且战果不菲,但于军事布置上却颇为被动。
因为兵力投入的关系,原本坐镇河南的兵团经抽调之下,多数都已非常空虚,在防备西南方国珍的防线上,目前竟然只有姬继祖麾下的一个营,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所以迫切需要从别的地区抽调重兵填补空白,震慑方国珍。
除此之外,这支朝前线运动的部队也给方国珍发出了一个明确暗示:即苏北我们是非拿下不可,识相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否则大军一拥而上,让你们死得很难看,连个便宜王爷都没得做了。
陈成很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这一路上他的部队进兵非常迅速,三万三千余人的大军,被拉成了一条1字长蛇阵,骑兵在最前方开道,四个步兵营整装跟进,而辎重营和炮兵营被远远的拉在后方。
前不久,苏北地区下了一阵大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衣甲鲜亮的保安军官兵踩在齐踝深的污泥上,艰难的向淮安方向前进,深秋的山地一片荒芜,大军过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家,这片土地又陷入了重重兵荒之中。
陈成将前进指挥部设在骑兵第一营,尾随骑兵的快速前进,现在跟随在陈成左右的只有一队卫兵。
千多里长途跋涉下来,这位草根出身的将军居然有些烦闷,或许是因为人地生疏,不太习惯的缘故吧。
顺着大道一路前进,过了小山,巍峨高大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这时前锋骑兵飞马回报,淮安守将出城迎接。
因为淮安尽在保安军的掌握之中,小辛庄的战略位置显得不太重要,而且眼下大军尽调东线,军力颇为紧张,所以后方留守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为防小股敌人的空架子,打仗未必能行,但是唬人绝对足够用了。
现在负责淮安防御的军官居然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尽管极力修饰,但嘴唇上却也只是一圈略略发青的绒毛,这时远远看见陈成一行,少年急忙下马行礼,“茅十八将军麾下,第一军第二营队长柳俊拜见将军。”
“免礼。”陈成微笑说道。
柳俊微微躬身,指着后方的两位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新晋投靠朝廷的淮安知县李友刀;这位是巡检刘奎。”
两名地方官一齐拜倒,按照晋见的程序,行礼道,“下官见过将军大人。”
“两位大人请起。”陈成稍稍侧身以示谦让,旋即拱手回礼,虽然他的官阶远较两人为高,而两人又是投降的,但到底和武官文官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对李友刀两人相当客气。他笑吟吟的对李友刀道,“大人是淮安百姓的父母,这回为百姓可耽误了不少政务吧?若是百姓有了意见,咱们可担当不起啊!还望两位大人海涵,望淮安百姓谅解。”
李友刀微微一笑,躬身拱手,随口打出一长溜官腔说道:“不敢不敢,王师南下,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还华夏神州清平,我淮安百姓早晚翘首而待,如久旱之盼甘霖,如赤子之望慈母,而今朝廷宽厚仁义,遣保安军子弟奔波,如此心系苏北父老,上下人等焉敢稍稍忘却?下官受淮安百姓之托,略备薄酒,请与将军接风洗尘。”
这段话可是李友刀和师爷鼓捣了十多天才整理成文的,也不知道师爷在哪本古书上抄写的,很是文绉绉。
略略寒暄,陈成命令各队率领部队就地驻扎,自己却带着参谋官和两个营长入城赴宴。
如果按照级别来算,柳俊区区一个队长,那绝对没什么资格和陈成喝酒,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他是淮安守将,有着半个地主身份,所以这时也陪着寒暄,旁人倒也不敢轻视。
到底是年轻人,酒过三巡菜尝五味,柳俊一张白脸就涨得通红,眼见李友刀这些老油子不咸不淡的满嘴废话,他心中十分不耐,找了一个空档,朝陈成拱手道,“将军,卑职听说给咱们国公爷上了请援书,您这回就是去高邮打朱元璋的吧?”
这句话很突兀,也很失礼,陈成身为兵团首长,他有什么行军目的,岂是一个队长可以过问?往好的说是唐突上官,往坏的想那叫刺探军情,那可是要杀头的。
不过陈成却也没有生气,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名军官,微笑道,“不是请援,你说得没错,本军此来,就是要攻占高邮,给朱元璋一个颜色看看。”
柳俊的脸色越发通红,他鼓起勇气道,“将军,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陈成笑道,“你讲!”
“卑职想和大人一起去。”柳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欺瞒大人,下官在淮安驻了大半月了,日日无所事事,眼见这大好年华白白流逝,实在是心有不甘,如今高邮有战,卑职想给国公爷效命沙场。”
“很好啊!年青人就得有志气!”陈成大笑道,“不过咱们这回兵多将广,我恐怕你使不上力气罢。”
“大人差矣!”柳俊脸色绯红,神情却是十分庄重,“依卑职来看,我南下兵团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未必能够用在苏北。”
陈成稍稍一惊,奇道,“请讲。”
“大人明鉴,我久在苏北,虽不敢自夸深通韬略,但于苏北地形,却也自信有几分心得。”柳俊严肃的道,“卑职接到总参谋部的传讯说:第一军三个营入苏,其中除了将军本部外,其余两军居然全是骑兵,而苏北一带却大多群山环绕、丘陵起伏,险要处全是水道纵横,粮车都难过去,咱们步兵行进尚且不能做到机动迅疾,若是骑兵去了,我恐怕没等接阵就累垮了。”
陈成放下酒杯,收敛笑容,此刻方才认真起来,他紧紧盯着柳俊,严肃的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怎么做?”
迎着陈成凌厉的目光,柳俊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镇定的道,“请恕卑职斗胆,卑职觉得,咱们的南下兵团,应该和苏北之战拉不上什么关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扬州也!”
保安军第二军仅仅在淮安休整一天,翌日便向高邮开拔,因为军令严酷,整个兵团被拉得很开,当陈成的指挥部迁进前线时,后续的部队以及运送辎重、粮秣的后勤大军还远在淮安。
听到陈成等人已经距高邮不远,按照礼仪,茅十八率部下军官和官员出迎,茅十八虽然是前线主将,但陈成却是带着周彬的命令而来,却是代表着周彬的。
略略寒暄,一行人进入内苑,茅十八就迫不及待的道,“老陈实在是来得适时,此下方国珍给咱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茅十八位高权重,是保安军的元老成员,陈成在通州的时候就和他混得很熟,知道他为人很谨慎,喜怒不形于色,这时见他神情古怪,心中有些好奇,不由笑道,“你老茅武功盖世,连大人都非常佩服,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你么?”
茅十八苦笑摇头,转头看了身后参谋一眼,“还是请王参谋为军长详言。”
陈成讶然望去,参谋王权上前道,“启禀军长,昨日前线派人送来了一队使者,使者说,他们是奉方国珍之命,去大都拜见国公爷的。”
“什么?”一时之间,陈成有些发傻,愕然道,“方国珍给咱们派来了使者?为首的竟然是方国珍的儿子。”
“正是如此。”
“那他们怎么说?”陈成感觉有些好笑,他实在想象不出保安军和方国珍还有什么好谈的,“我的意思是,他们有什么目的?具体的。”
茅十八眉头紧锁,“不知道,昨日曾详加询问,但这些人左顾右盼而言他,大打官腔,说是方国珍和保安军向来交好,实为兄弟之邦,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陈成在也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摇头道,“咱们和方国珍向来交好?我怎么不知道?前些年还打的热乎呢!”
陈成微微一笑,转头朝茅十八问道,“这支使团确实是方国珍的人么?莫不是朱元璋的人冒充的?”
茅十八尚未开口,王权抢先答道,“我们查过使者,这支使团一共有一百余人,其中担任卫护的官兵都是精锐的方国珍所部,假冒不得。”
王权点了点头,朝茅十八和陈成拱了拱手,“两位大人,下官以为,此事应该是真的,咱们这回大军调动,方国珍心中恐怕多有疑虑,但又不敢擅起战端,所以这次多半是来试探我军的态度,或许也是给自己留一个退步。”
“言之有理。”茅十八立即接口道,“我亦是此般以为,不过此事干系不小,放不放他们过去可不是我们可以作主的。”他朝陈成微笑道,“幸好你及时赶到,还是等你示下为好。”
“什么我决定?”陈成奇怪的看了茅十八一眼,他有点不明白,他的职位虽然不是兵团司令,一军之长,但是在前线有全权之责,怎么这种事情还要自己来做决定。
“不错。”茅十八朝陈成深深一揖,“此次大军南下,苏北一带皆以军情为重,咱们上下人等,不论文武尊卑,尽听将军调遣,所以这使节一事嘛,当然还是得由你作主。”
陈成点了点头,根本没有注意茅十八奇怪的表情,当即下令道,“那就放他们过去吧,区区百人,有什么要紧的?”
陈成一声命令,原本遭受软禁之苦的方国珍使节团获得了自由,负责看管接待的部队也由第一军第一营换成了第二军麾下的一营骑兵。
按照时下的规矩,使节团在解除禁锢之后,应当去拜见陈成,不过眼见苏北一带大军云集,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保安军从北方开来,马队、重炮、军械囤积如山,汹涌的人流前赴后继源源不断,仿佛就要立即开战了一般,使者心如火焚,顾不上结交军团长官,立即率领他的使节团朝大都方向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