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进步 3

见东方晓说起这样的话题,钟开泰赶忙起身,过去关了办公室的门,这才回头说,隔墙有耳哩。东方晓理解地说,你这是是非之地,说话也得小心翼翼,我可没这样的习惯。然后放低了声音说,市委管党群的副书记就要调往外地当书记了,两个候选人一个是秘书长,一个就是你们的严部长,这你大概听说了吧?

钟开泰摇摇头,说,不太清楚。东方晓说,亏你还蹲在组织部。你知道吗?刚才秘书长喊我去,就是要我给他弄节目上省台,提高他的声望,为争取这个党群副书记做准备。钟开泰说,照这么说,你把秘书长宣传出去了,不直接影响了严部长?东方晓说,我不知道严部长跟你的关系如何,才特意来问问你,你看有没有必要有所侧重?

钟开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严部长也许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给我打打擦边球,当然会很管用。东方晓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停停又说,这样吧,上半年在我的节目上给组织部上两个头题,至于你严部长的专题节目,我会另有打算。

两人还侃了几句,东方晓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刚才是以上厕所的借口出来的,秘书长还等着我去吃晚饭呢。

东方晓比较讲哥们义气,不久就在钟开泰的配合下,给组织部拍了两个像模像样的新闻,在黄金时段播出。喜得严部长眉开眼笑,把钟开泰喊进部长室,说,小钟你干得好嘛,当初我在部务会上提出让你负责办公室时就说过,你一定会干出成绩来的,算我没看错人。钟开泰说,部长过奖了,不是我干得好,是部里的工作有成效。

“工作当然是一个方面,可工作上去了,却没人反映出去,也形成不了大的影响嘛。”严部长说,“听说那个给组织部拍节目的东方晓不是等闲之辈,在外面还颇有影响的,你跟他关系如何?”

钟开泰懂得严部长的意思,就如实禀告道,中学时我们同过学。严部长说,那好,如果他愿意,不妨跟他见见面,交个朋友。钟开泰说,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可叫他。严部长说,有时间再说吧。

钟开泰见严部长没别的事,就转身准备离去。还没走上两步,严部长又叫住了他。严部长说,据说近来部里的电话,除了我这部电讯局不计费的机子外,其余都停了机,医药费也报不了,司机手头的油费发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么回事?钟开泰说,财政好久没拨公务费了,连工资也不能当月发放,这事情确实有些恼火。严部长说,恼火是恼火,但你还得想点办法,不能让组织部就这么瘫痪了。钟开泰说,我已跑了几趟财政,这两天我再去跑跑看。

钟开泰说的是实情,这段时间为了财政欠拨的公务费,他一连找了几回陆百里,陆百里总是说,老同学,不是我手里拿着钱不给,而是财政太困难了,先要保工资,其他的支出只好停拨。钟开泰说,你这话跟我说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你总不能每次都用这句话打发我吧?陆百里无奈,只得说,你别逼我了,过两天给你想点办法。钟开泰说,好吧,过两天再来拜访你。两天后,钟开泰又去了财政局。这次他是铁了心了,耍赖也要耍张拨款单回去。

恰好在财政局门前的坪里碰上了陆百里,他正要上车赶去财政厅开会。钟开泰把着车门不放手,一边说道,陆大科长,组织部的电话车子什么都停了,严部长说过,他下岗前,先下了我的岗再说,你不表示点,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财政厅那边下午报到,晚上还要开预备会,这里钟开泰缠着不松手,陆百里实在没有法子,只得拿出手机给科里的人打了个电话,嘱咐给组织部拨3000元公务费。

拿着这区区3000元回去,报了几个人的药费和司机的油费发票,连电话费都没交就一分也不剩了。钟开泰想,这也不是办法,还得在陆百里身上下点工夫。

这一天,钟开泰把东方晓约到一家僻静的小餐馆,感谢他在黄金时段给组织部上了两个头题新闻。事先钟开泰就跟餐馆老板打了招呼,要他上馆子里有特色又叫得响的菜,安排最机灵最漂亮的小姐。

在包房里落了座,钟开泰试探性地对东方晓说道,是不是把陆百里也叫来?不想东方晓一听就不高兴了,大声叫道,你要请他,我就走。钟开泰知道东方晓一向看不起陆百里,只得赶忙说,这不是卵掉进油坛子里——由(油)你吗,你别紧张好不好?东方晓说,他陆百里是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清楚?高中毕业考了两年才考了一个财校,如今在财政局混了一个副科长就趾高气扬的,我就是看不顺眼。钟开泰说,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副科长,是行财科副科长,而且和你一样,科里没有科长,他是当家的副科长。东方晓说,当家的副科长就了不起了?你是看见了的,人家堂堂市委常委在我面前还要客客气气的呢。

话虽这么说,可过了一阵,东方晓还是改了口,说,还是把陆百里叫来吧。钟开泰故意说,算了吧,我们两个还自在些,何必让第三者插足。东方晓扑哧一声笑了,说,看来你钟开泰只要离开组织部,说的话就动听了。我早知道,你今晚并不仅仅请我。你如今在办公室负责,有求于陆百里。何况我们也曾经同学一场,我不能太小肚鸡肠。

说着,东方晓还拿出随身电话号码本,要钟开泰本人给陆百里打电话,一边说,我曾因要替人办事,特意找过他,谁知他事没给我办,却牛皮哄哄的,气得我差点放了他的脚筋。

东方晓数落陆百里的当儿,钟开泰已经打通了陆百里的手机。陆百里打了打折扣,最后还是答应了。

十多分钟后陆百里就赶了来。

东方晓对陆百里虽有不满,但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的,并又习惯性地掏出名片给他递上去,说,这是新近印的,原来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是900的,现在改作138了。同时也没忘记朝陆百里讨名片。

陆百里的口气也跟钟开泰一个样,说,我一个小小副科长,印名片鸟用?

钟开泰心下就暗暗好笑起来,怎么就这么巧了?在座三个都是上不得场面的副科。不过这样也好,大家一个级别,免得有谁心理不平衡。

这时服务小姐见客人已经到齐,就把菜端了上来。钟开泰说声开始吧,招呼服务小姐斟酒。小姐斟酒的姿势很优雅,而且那只手白净丰腴,一下子引起了陆百里的注意,他于是把小姐拉到身边,要她一起喝酒。小姐说,先生,我喝不得酒,一喝就爱发酒疯。陆百里觉得小姐说话有意思,说,我最喜欢小姐发酒疯,发酒疯才有风度嘛。

小姐也就不再客气,端起杯子。这小姐其实酒量不错,三个男人喝得微醺了,她还没事。陆百里来了雅兴,瞥了屋角电视屏幕上的泳装女郎一眼,要和小姐搞对唱。小姐说,什么年代了,还对唱?我讲个谜语吧,你猜着了,我喝一杯,猜不着,你喝一杯。钟开泰和东方晓都说这个主意很好,陆百里也就不好拒绝,要小姐讲。

小姐说,新婚之夜——打一著名城市。

陆百里想了一阵,也没想出来,小姐就笑着要他喝酒。陆百里指着钟开泰说,可以让他代替吗?小姐说,那要看他愿不愿意。陆百里说,今晚是他请我喝酒,他怎么会不愿意?小姐说,那是代猜谜语,还是代喝酒?陆百里说,先代猜谜语,猜不着代喝酒。小姐故做沉思状,然后对钟开泰说,那你就猜吧。

钟开泰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大串城市名,最后才故意恍然大悟道,我猜着了,开封。

小姐就用手点了一下陆百里的脑壳说,你是个木瓜脑壳,还是他聪明。又转身对另一边的东方晓说,你一定比他聪明,我说一个给你猜,你不能找人代替。东方晓说,行,我一定猜着,猜不着我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

小姐说,飞机上——打一成语。

东方晓也一连念了十多个成语,最后才说,我知道了,一日千里,而且这个“日”字是个动词,没说错吧?小姐说,你这么快就猜着了,看来你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

这时陆百里来了劲,也要说一个谜语让小姐猜,并且许愿说,猜着了今晚的小费给双倍。小姐说,我一定能猜着。陆百里说,十万毛兵抬杆铳,一抬抬到水帘洞,一管硝药打完了,两粒码子没进洞——打一工作方式。

小姐就笑起来,说,这不是谜语,这是毛话,我不猜。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小姐接电话,小姐就说声对不起啦,出了包房。

三人本来就不是瘾君子,小姐不在场,也就没再喝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钟开泰见今晚陆百里还高兴,他也跟着高兴,说话的声音不觉也略高了些。东方晓知道钟开泰要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说,今晚你请我俩喝酒,我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钟开泰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又不是设的鸿门宴。

不过彼此是同学,钟开泰也就不再绕弯子,把目前自己面临的困难说了。东方晓把头偏向陆百里,将了他一军:我东方晓已经在黄金时段给钟开泰上了两个头题,也算尽了点微薄之力,你陆百里也说句话,你身居财政要职,现在钟开泰有求于你,你是怎么个态度?陆百里说,我当然尽力而为。不过现在财政十分困难,工资都保证不了,恐怕没多少余钱派作其他用场。

东方晓就拉长了脸,说,你看看,你看看,钟开泰还没向你伸手,你就这个态度。钟开泰忙止住东方晓说,百里说的也是实情,财政确是捉襟见肘,何况几天前他已经给我拨了3000元公务费。陆百里叹道,市长和局长都打了招呼,工资之外的一切支出都停拨,除了得癌症躺在医院里要吊命。东方晓马上说,那钟开泰你就打个申请解决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吧,让陆百里给你解决个七万八万的也好。

钟开泰摊着双手,说,我部里又没有癌症病人。东方晓说,没有癌症病人就难住你了?你不可以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创造些癌症病人出来?钟开泰问陆百里说,这行吗?陆百里说,其实你真要想解决问题,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钟开泰说,只要能弄到钱,我听你的。陆百里说,你最好是要你们严部长给我们的局长打声招呼。凭我的经验,财政局长可以拿出千条万条理由拒绝任何人,但组织部长说句话,他还没这个胆量拒绝。

钟开泰却感到为难了,摇着头说,这个我可不好去跟严部长说,他这样的领导位置特殊,讲话做事都小心谨慎,你要他低着脑壳去求人,他首先考虑的是人家会向他提什么交换条件,一般是金口难开的。东方晓也说,部长打招呼弄的钱也不能算他钟开泰的功劳呀。

陆百里一脸无奈,说,那你真的只好写个申请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来试试了,不过我不敢保证就能批到钱。

钟开泰还真的写了一个申请解决八万元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给陆百里送了过去。

然后钟开泰就等候着,一个星期给陆百里打两个电话。这样过去了两个月,陆百里那里还没一个准信,钟开泰也就慢慢泄了气。

弄不来钱,组织部的日子不好过,他钟开泰的日子更不好过。严部长对部里的开支情况过问得越来越少了,见了钟开泰也没了先前的热乎劲,钟开泰似乎从严部长脸上隐约看出对自己的不信任。他心里就有些虚,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这个办公室负责的,迟早要负不成责。情绪变得很低落,亮了几个月的印堂逐渐暗淡下去。

老婆周春雨见钟开泰一脸的晦气,也对他失去了信心,挖苦道,你真不中用,过去总怨领导不重视你,现在领导重视你了,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又能怎么样?认命吧,你家的祖坟还没起拱哩。

钟开泰正烦着,周春雨这一说,他更加恼火,吼道,我是不中用,你拿我怎么样?又没犯着你哪里,你狗咬耗子管什么闲事!周春雨也来了气,叫道,好好好,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钟开泰说,不犯河水就不犯河水,你以为你身上长着花,我稀罕得不得了?

周春雨的泪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咬着牙根道,我倒了十八辈子霉,我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男人,吃没吃好,穿没穿好,玩没玩好,人家夫荣妻贵,穿金戴银的,我别说项链耳环,连像样点的裙子都没一条。

这么吵下去没多少意思,钟开泰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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