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闹

第20章 别闹

可惜的是, 殷琬宁身后的人,并不是来救她的林骥。

抓住她的, 是窦建宏府上的一个不知名护卫。殷琬宁从窗户里溜走,没过多久,便被没听到里面响动的婢女发现。

她人就在那房间窗外的不远处,被抓太容易了。

殷琬宁被粗鲁地对待,捆住了双手双脚,嘴也被绒布塞入, 完完全全堵住。那护卫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径直往窦建宏的房里走去。

一路过来,殷琬宁根本不敢挣扎,只能暗骂自己蠢笨——

忙着偷听别人的私密八卦, 结果完美错失了溜走的绝好机会。

她又想起了门口那两个侍女的讨论,这个窦建宏, 男女通吃, 是个真正的禽兽, 完全不配为人。

和他比起来, 梦里的林骥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林骥现在出现在她面前, 她肯定, 肯定不再骂他了, 只会求他救救她……

林骥, 会救她的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 殷琬宁很快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屋子里雕梁画栋、奢华无比,满室陈设令人目不暇接,闻着醉人的熏香, 殷琬宁以为皇室最受宠的公主,恐怕也不过如此。

她被放到了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榻之上。

床榻上方笼着软烟罗的帷幔缥缈, 榻上的蜀锦被单刺绣华丽精致,但清了眼仔细看,那上面又有点点刺目的血迹。

因为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殷琬宁只能在床榻上来回翻滚,极目看去,房内俱是绵软,根本没有可以解她绳索之物。

这一回,深重无比的绝望感再次袭来。

这般下场。

殷琬宁挣扎累了,软下来,颓然看着面前的一切,咸湿的眼泪,一点点把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干燥的洗脸沾湿,再沾湿。

她该怎么办呢?

她吸了吸鼻子,暖风入腹,却看见窦建宏进来了。

和他一并入屋的,还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与这房间里醉人的熏香混杂,让她忍不住又抖了一抖。

窦建宏的脚步有些歪斜,可朝她走来的方向,却一步未错。

殷琬宁颤抖着看他,害怕,颤栗,眼角的泪水更甚,顺着被酒气熏染的小脸流下。

窦建宏站定,淫./笑两声,狠狠抓住了她的下巴,说:

“想跑?你还想跑?进了我窦建宏府上的大门,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

她的嘴里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绒布,舌头打结,只能呜咽,屈辱和羞耻的眼泪彻底将眼眶浸湿,她的眼一片模糊。

那眼泪流到窦建宏油腻腻的手上,他放开殷琬宁,装模作样地把那沾了眼泪的手指含在嘴里,反复咂摸,啧啧连声:

“味道不错,像你这样长得勾人的小倌,现在也不多见了。你就好好留在我府上,以后你在这雍州城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她殷琬宁若是稀罕这些,大梦醒来,全当无知,等着嫁入皇家便好,又何必自讨苦吃,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她被封住了口,她不能说话,只能不断流泪,不停摇头。

见她这副样子,窦建宏面色一沉,挑眉:

“怎么,不愿意?你还想着你的那个主子陆子骥?他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商户,拿什么来跟我相提并论?”

“在你眼里,我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他好男风,我也好男风。他长得倒是凑合,我却比他玉树临风了数倍不止。但,我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明白吗?”

殷琬宁被伤心和失望淹没,手上身上失了力,再没有多一分挣扎。

她不是没想过,陆子骥来救她的。

但窦建宏说得对,陆子骥不过是个财大气粗的商户,在窦建宏这样的官宦面前,他没有任何优势、任何倚仗。

再说,陆子骥对她没什么好感,即使真的来救她,也不过是反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而已。

他是个凉薄且淡漠的人。

窦建宏见她不动了,知道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扯了扯领口,继续说道:

“你放心,在把你要来之前,我也把我管用的小倌张路送给了陆子骥,估计他现在也正在爱不释手,翻云覆雨呢。根本没空想到你。”

“你说说,他陆子骥怎么就这么好福气,先找到了你?跟你比起来,那个皮细肉嫩、唇红齿白的张路我都觉得糙了。在花艳楼里,我看他护着你的样子,怕是每晚在床榻之上,他都要索取无度吧?”

“嘶……他喜欢什么花样?等会儿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原封不动演一遍?”

窦建宏的脖子上有几道鲜明的抓痕,不知是男是女留下的。

丝毫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他一面说着不堪入耳的话,手已经放在了殷琬宁的脚下。

即使隔了几层衣料,殷琬宁只对那股猥琐不寒而栗,立刻滚向了一边,瑟瑟发抖。

窦建宏搓了搓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余温,与这房内的香气是不同的:

“卫郊,既然你不肯,也没有关系。难得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来强的,让你吃苦。”

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他扯下殷琬宁嘴里塞着的、早已被津液浸湿的绒布。

油腻腻的手指掰着她的下颌,将那药丸塞入,逼着她头向后仰不得不顺着口腔吞下去。

“别哭,这是让你欲/仙/欲/死的神药,一粒就价值千金,你可千万要表现好,莫要辜负我的这一番心血。”

价值千金……这个话怎么也听陆子骥说过。

那药丸的苦涩还在喉咙徘徊,良药苦口,可并不利于她。

殷琬宁呛了一口,用回了她本来的嗓音,娇娇柔柔、百转千回,对正在解她盘扣的窦建宏说:

“你,你胆大包天,你知道,我,我是谁吗?”

断断续续,但她要保证,窦建宏都能听清。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即使不确定是否管用,她也只有自认身份这一条路,以窦建宏这样欺软怕硬的性子,也许会看在殷俊,或者林骥的面子上,放了她走。

谁知窦建宏放肆一笑,又解了她一颗盘扣:

“那你又知道,我的干爹是谁吗?”

双眼因为流了太多的泪而粘黏迷蒙,她摆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我干爹乃神策军左大将军,仇元澄,仇公公是也。”窦建宏的话和他的动作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

仇元澄……仇元澄……

这个名字,殷琬宁当然知道。

她对此人的印象极深。

在生辰那晚、第一场预知未来的梦里,她目睹了林驰嗑药暴毙,那个无缘无故说她是妖女祸国,给她判了为林驰殉葬死刑的大太监,就是仇元澄。

仇元澄鼻歪口斜,貌丑如蛤,有一只眼还是半瞎。

殷琬宁还知道,自永庆六年的甘露之变后,仇元澄便以神策军左将军、顶级权宦之身,把持着朝政和半个天下,至今已长达十一年之久,他手下的门徒走狗,不计其数。

眼前这个嚣张至极的窦建宏,也是其中之一。

殷琬宁瞪大了眼睛,但身体却越来越无力。

殷俊只是一个三品御史中丞,在朝中算是新贵,但与仇元澄比,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而林骥,虽为天子林驰亲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有位无权的藩王……纵使在梦里,林骥曾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一般除掉了仇元澄及其党羽——

可现在,雍州现在地处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周王林骥,也未必真的能管用。

也不知这窦建宏给她服了什么药,殷琬宁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重,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也越来越乱。

前途一片泥泞。

混乱间,窦建宏的脏手已经穿过了前襟、正按住她长绔上的腰带准备解开。

殷琬宁舌头打结,用了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切齿,说道:

“我,我是殷琬宁,御史中丞殷俊长女,潞州周王未婚妻……你,窦建宏,你不能动我。”

可谁知这番口齿不清的自我交代,传到窦建宏的耳里只是徒劳的挣扎,他停下了手指,看着殷琬宁越来越红的小脸,故意俯下./身去,低头,在她脸前问道:

“小东西,你在说什么?什么御史中丞,什么未婚妻?”

殷琬宁恨自己不争气,头脑昏昏,越来越钝,她更恨窦建宏的明知故问,又提了一股劲上来想解释,却听见房门被敲响,是有婢女来,怯生生禀报:

“大人,府上突然来了个黑衣侠士,说……说自己是奉了潞州周王之命前来,有要事相告,请大人务必一见。”

窦建宏胸中的邪火正盛,烦躁得很。

潞州周王……林骥啊,虽没有什么实权,但毕竟也是当今天子的亲弟,他知道,就算是干爹仇元澄,也要给周王几分薄面。

只是看着面前这渐入佳境的秀色可餐,窦建宏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压了压火,窦建宏冷哼一声,先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再次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床上殷琬宁已经红透的小脸,低着嗓子说:

“小东西,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回来了,我好好疼你。”

随着窦建宏那并不愉快的关门声,殷琬宁的思维,也愈发混沌了起来。

她听不清那突然来的婢女说了什么,也根本猜不出为何,窦建宏会突然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她只知道从窦建宏离开的那一刻起,她浑身上下都在发热。

头也阵阵钝痛,脸上像火烧一样,还被死死捆住的手心和脚心,要喷火一般。

小的时候,殷琬宁曾出于好奇,偷偷溜进过厨房。

君子远庖厨,她只是个小女子。

被宰得整整齐齐的鸽子肉,随着文火的炙烤在砂锅里努力上下翻腾,偶尔与山药或红枣粘连,“啪”的一声,激起一层滚烫的热浪。

她现在就是那锅里翻腾的鸽子肉,随时都要冲破砂锅的桎梏,滚到地上,溅起一层层混杂着老油和碎末的、本不该至于此的灰尘。

然后,还有数万只蚂蚁,在她四肢百骸上,一点点爬,一点点搬运,尽情将她掏空——

掏空,一定是被蚂蚁掏空的,她的隐秘之处,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酸痒,若能被填满,充盈,她只会感天动地。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想解了这早已不受控制的身躯,羽化登仙,飞身寒风侵肌的冰天雪地。

令她宽慰的是,她渴望的冰冷,突然来了。

那是一双冰冷而细密的手,正在小心而又仔细地,解开她手腕上被死死困住的绳索,放了她一条生路。

殷琬宁满眼迷蒙,只顾着看自己被蹂./躏许久的腕子。

那里留下了极深又极刺目的红痕,是她即使徒劳、也要反复挣扎的证明。

殷琬宁万分欣喜。

她不知道来救她出深渊的人是谁,她只知道,那双手的掌心有茧,有冰凉的触感,是从天而降的珍贵无比的甘霖,是神祇体恤万民、特意恩赐于她的礼物。

她千恩万谢。

用尽全力翻了身,殷琬宁笑着抱住了那双手,细抚它上面的岁月留下的纹理,让它紧紧贴在,她烧得发红的脸上。

这样,她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为了表达感谢,又为了抓住这片生机,她贪婪地紧贴,那唯一可以解热的冷源。

骨节分明的长指,指端有微凛的薄茧,殷琬宁用它来细细描过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不画而黛的长眉、以及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卷曲的睫毛。

她是漂亮的姑娘,她对自己的脸很满意,每一方寸,都应该被仔细对待。

她闭着眼,让薄茧与她细嫩的眼皮轻触,身上那难耐的火热被缓解,细看有隐隐红血丝的眼皮之下,那分明体会着因胡思乱想而翻动的眼球,光滑又微颤的抖。

然后,她带着那指尖落在她小巧而坚./挺的鼻梁上,又滑落至那因为沾了她热泪而黏腻的唇角。

最后,才是她红润饱满的嘴唇。

唇瓣有软滑的触感,湿的,沾满了她的汗和泪。

她从不嫌弃,她觉得救她出深渊的人,也绝不会嫌弃。

而想要一件东西,光是紧紧捧着、深深抱着,是远远不够的。

像海和山那样远远不够。

放进嘴里,让口腔与它完美贴合,生吞入腹,这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林骥在殷琬宁把他的手指放到她嘴里的时候,才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他不过是恼她今晚实在不乖,逗了她几句而已,她居然傻到转身就被坏人给带走了。

这才区区几个时辰,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两世以来都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本就不爱她,在重生之后的求娶,不过是为了日后大业而未雨绸缪,为了她的“天生凤命”,为了她的生父,是已经贵为河朔三镇之首的卢龙节度使谈承烨。

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倌张路,此前从未做过翻墙走马之事的林骥,看到殷琬宁这样,心底却蓦然泛起了一丝酸涩的怪异。

这丝怪异的感觉,在殷琬宁突然抓住他手时开始隐隐翻腾,随着她用他的手指描摹她此时那张红润饱满的小脸时愈演愈烈,终于,在她口腔的潮湿如浪一般拍打在他长指上微翳的褶皱时,毫无预兆地冲向了顶点。

山顶上是什么,是苍茫的云海,是煌煌烨烨的日光,是疾风如刀,是无法消融的烈焰。

他知道,此地不是久留之所。

林骥抽出了手指,擦过她贝齿时,有轻微的划痛。他的长指沾满了她的口津,还有深深浅浅的咬痕。

他用那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殷琬宁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小脸上写满了错愕,她歪了头,想要挣脱他的掌控,只顾追着啄他的指。

但林骥哪里容她这般放肆,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说,我是谁?”他不管不顾,只想让她回答这个问题。

殷琬宁喃喃:“林骥……林骥……”

林骥心里孤独的弦,闪了一闪。

清醒时她认不出他,现在人被药糊涂了,反而能认得他了?

刚刚心头涌上的那丝怪异,顷刻间被另一重浪冲垮,心头荡漾的,只剩下汁液横流的放肆和酸麻。

他收回了手,放开了她。

却又听见殷琬宁说,含混无措,却咬牙切齿:

“林骥……林骥我恨你,我恨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怪你,我才变成了这样……”

喔,原来她并没有认出他,也根本不清醒。

她只是单纯喜欢辱骂林骥罢了。

一向只得赞扬的林骥,忍不住皱眉:

这又是什么道理?

殷琬宁当然有自己的道理。

当热火将她全身烧遍的时候,混沌如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从她十六岁生辰当晚,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开始,她窘迫而又局促的人生,便因为“林骥”这两个字,走向了一条她完全控制不住的道路。

她总是梦见他,总是想起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始终看不清那张模糊的面容。

在这个过于真实、背景却是虚幻无垠的梦里,她的双腕被他握住,被迫置于头顶。

再绵软再细密再温柔的布料,制成绳索都是硬的,都勒得人疼,因为上身暴露而生的浓重的耻感,让她不断挣扎。

“说,我是谁?”林骥锁住了她的细腰,那里早就因为他而不着寸缕。

殷琬宁嘤咛一声,嘴唇都被她咬破了,有点点鲜血,染红她皎白的贝齿。

今日是殷琬宁那便宜儿子林衡之的登极大典。

一国之君即位,乃国之重事,处处都极近庄严隆重。

林驰暴毙,林衡之也只有五岁。那日夜赶制的衮冕礼服不算熨帖合身,他好不容易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坐上了龙椅,一双浅棕色的瞳孔,怯生生地望着台下顶礼膜拜的群臣。

殷琬宁作为朝上名正言顺的太后,自然也是凤仪万千。

台下,林骥身着玄黑宽大襕袍,九章绣纹,通天冠綎上坠以九串冕旒,衣着逾制,站群臣之首。

剑步端然,他手持玉笏,向新帝、向太后行稽首大礼。

之后群臣叩拜,山呼万岁,无不恭顺持谨。

殷琬宁身上穿着的鸦青翟衣以龙纹滚边,抬手示意之时,头上那九龙九凤冠的博鬓微动,挑牌垂于双肩,随着她的惶惶不安而沙沙作响。

林骥在下,她在上。

可她不敢看向林骥,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只会让她无比心惊。

年青的太后为了不在这极近庄严的大场合露怯,只能调整自己的呼吸,将她那与新帝同样怯懦的视线,平等地分给台下的群臣。

那其中,自然有她的父亲,那个养了她十七年、终于得到了丰厚回报的殷俊。

殷俊如今已贵为国丈,在稍早的一日里,被林骥以新帝林衡之的名义封了个安定伯的虚衔,此时的他意气风发、站在林骥对面,大有林骥之下群臣之首的架势。

他的身边,也满满围着人,大多是趋炎附势的蝇营狗苟。

家中有女的旧勋把主意打到了殷俊两个其貌不扬的长子身上、想和他结个儿女亲家,而长相出众的年青才俊们,也都想通过巴结这位新国丈,走上新一路的捷径。

像当年殷俊做过的事一样。

殷琬宁想起家中的弟妹,只觉得讽刺。

谁知她向下的这一望,却换来了夜晚宫中宴饮之后,林骥的无度所求。

他宿在她的凤藻宫已是见怪不怪之事。

当晚,她的双腕被他捆住,他长有薄茧的食指顶端,一路从她的掌心,沿着光洁无物的玉臂下滑。

他质问她时,语气又是那样漫不经心。

他是谁?

他是她生生世世,都恨之入骨的人。他救了她的命又如何,不也把她带入了另一个更加深不见底、销魂蚀骨的深渊?

她只想逃跑。

像是小猫毛茸茸的脑袋被套上了布袋、鸵鸟把自己的头藏进沙坑,她一样要逃跑,不顾一切,横冲直撞,只为摆脱他。

都是他的错。

都是林骥的错。

现在,在雍州窦建宏府上、专门来救殷琬宁的林骥,是想起来也记得的。

她惯会无能狂怒,前世被他锁在怀里不得逃脱时,嘴上总是会挂着一句“都怪你”。

言之凿凿,万分笃定,像她这一世十数载年华,只认识他这一个坏人一样。

林骥不怕指责也不怕怨怼,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向来都视蜚语流言为脚底烂泥。

她骂他,她还是只属于他一个人。

为殷琬宁解下脚踝上捆着的绳索时,林骥看见了她双腿的红,沿着他为她准备的长绔,生生漏了出来。

而她一向白皙如玉的颈,也早就泛上了不寻常的绯红。

他为她重新系好了锁骨上的两颗圆润的盘扣。

抓过她双腕,把了脉,再顺势将她打横抱起,保证她不会再落入旁人之手。

环视一圈,林骥扯了一张透薄的纱巾,将殷琬宁的脸,轻轻盖住。

她浑身都软成了一滩水,但知道他是来救她的、他不是会欺负她的坏人,只死死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从未对他投怀送抱过。

“林骥,林骥……我好恨你……”嘴上却毫不相让,喃喃自语。

殷琬宁,你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似乎该说恨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你吧?

强压下胸中早已烈燃的邪./火,林骥紧了紧怀里还在喃喃的女人,踢开门,出去了。

窦建宏府正堂。

飞鹏以周王林骥的亲随身份入府,虽得礼遇,但窦建宏明显只是虚与委蛇,丝毫没有半点要放人的意思。

原因其实也简单。

因为飞鹏抬出来的靠山不够,只说要交出陆子骥的人卫郊,并没有将殷琬宁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这是林骥吩咐的,飞鹏也认为,这样才算是考虑周全。

毕竟身娇肉贵、尊宠无比的周王妃被区区一个雍州长史关于禁廷,这样的丑闻若传出去了,对周王和周王妃的名声,也实在是不好的。

因而,飞鹏便只说陆子骥与周王殿下情同手足,他要的人,窦建宏最好不要贪图一时的享乐,乖乖交出来,双方都能过得去。周王对陆子骥向来大方,知晓了此事,先给窦建宏一个自己改错的机会,如果他不识好歹、一错再错,尊贵如周王,未必不会对他这个小吏开刀,为兄弟狠狠出气。

而窦建宏只搓着手指上殷琬宁留下的余温,还在犹豫。

他虽然仗着干爹仇元澄的泼天权势在雍州作威作福,但他又实在没什么能力和手腕,对于仇元澄交代的正事,烂泥扶不上墙,而在长安的仇元澄,也早就不满他的狐假虎威。

陆子骥虽然不足为惧,但他背后的周王,窦建宏也确实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但……卫郊秀色可餐,都已经到他的嘴边了,哪有一口不吃,就放人的道理?

正在胶着的时候,林骥抱着殷琬宁出现了。

飞鹏为了把这场戏做足,自然是对林骥不甚恭敬的,依然保持着冷酷的面容,只一瞬不瞬看着窦建宏。

林骥穿着一身紫檀色暗纹长裾,头顶青玉发冠低敛,剑眉之间,几分怒气。

窦建宏看到来人,想起花艳楼里初见的陆子骥,虽对他通身气派印象颇深,但心思全都在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卫郊身上了。

也是妙荷会察言观色,看出了窦建宏这份别样的心思,提示他说陆子骥也是好男风的,可以用他身边的新宠张路,去陆子骥身边,把卫郊换过来,两边都得了新鲜、尝了好处。

但显然,事情的走向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窦建宏紧抿着嘴唇,神情复杂。

他在雍州盘踞多年,几乎人人都知他男女通吃。今晚有个不长眼的暴发户想跟他抢静瑶出台,他只动一动手指,便由手下将那人收拾了。

静瑶服侍完之后,窦建宏始终觉得不够刺激,而妙荷的适时出现,恰恰弥补了他心里对“刺激”的空缺。

卫郊是个新鲜又刺激的货色。

而他现在人就在陆子骥的怀里,窦建宏看了,想起卫郊刚刚在床榻之上的媚态,难免口干舌燥。

可是当他与陆子骥四目相对时,却又被陆子骥眼里那如利刃一般的凌厉刺得浑身汗毛倒竖。

陆子骥来捞人,如入无人之境,把他这堂堂窦府当成什么了?

却听陆子骥语气平缓,语意柔和:

“多谢窦长史为我这个区区商户费心,你的人,我可是消受不起,还是还给你吧。”

窦建宏自然不满陆子骥如此轻蔑的态度,太阳穴猛跳,额头青筋暴起,正要发作——

突然,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从天而降,“啪嗒”一声,掉在了窦建宏的面前。

那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翻落的角度,刚好对上了窦建宏的视线。张路死不瞑目的眼,那样如履平地般落在窦建宏的眼里,轻而易举便击溃了他心底最后的防线。

他平日里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最多也不过是把人揍到半残或是对有些不识好歹的小倌小惩大诫,被割下头颅这样恐怖骇人的场面,却是他生平里第一次见。

窦建宏稳住不停颤抖的嗓子,故意放大了声音来充实自己的底气,质问道:

“陆子骥,你不过是周王殿下身旁的一条狗,你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敢在我窦建宏的府上为所欲为!”

恰巧此时,殷琬宁隔着林骥胸前的薄衫啜吻他的胸口,湿湿热热一片,林骥接住从殷琬宁脸上滑落的纱巾,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背,调整了她在他怀里的姿势,再重新为她盖好。

而这番亲密的举动,在色厉内荏的窦建宏看来,更像是一种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挑衅。他抽了身边用来防身的长剑,又看到林骥握住殷琬宁乱动的后脑勺,用完全不屑一顾的口气,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窦建宏,你也不过是仇公公在雍州养的一条狗。”

“大家都是狗,我倒是可以轻而易举取你性命,而你,却连碰我一下,都做不到。”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点从林骥的手中飞射,精准打在了窦建宏虚虚握住长剑的虎口上。那本就颤抖不已的长剑,立刻应声落地。

林骥并未多看窦建宏一眼,只抱着怀里的殷琬宁,转身,头也不回走掉。

从剧痛中恢复的窦建宏,捂住了他被吓得尿湿透的裆./部,这才看清了那个打在他虎口的东西,原是他先前用来绑住殷琬宁的细绳挽成的结……

这样不堪一击的东西,在林骥的手里,也能有这样震慑山海的力道。

是他小看陆子骥了,此人不仅有周王做靠山,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怕是很难对付。

但……他窦建宏是一府之主,如果在这时候便轻易服软,以后他又该怎么立威?对着满室目瞪口呆的废物,窦建宏忍无可忍,厉声狂吼:

“我平时是白养你们了吗?就这样放他们走?!”

可窦建宏话音未落,一直沉默不语的飞鹏却突然抽了剑,如闪电一般飞身落到了窦建宏的面前,那剑锋抵在窦建宏的喉咙,稍微多进半寸,窦建宏的小命就会保不住了。

而提了那张路的无头尸体进来的灰鹰,也刚好把力道控制在了快要掐断、那个上前想要阻止林骥出门的人的脖子上,对时至今日,眼前形势了然,还在犹豫的窦建宏说道:

“今日窦长史与陆公子之事,本也只是小事,只有这张路的一条贱命而已。但如果我们手上没有分寸,多出了几条人命的话,无论有没有惊动到仇公公,对窦长史你,也不太好。”

窦建宏对那张路,原本也就只是皮./肉上的占有,张路死了就死了,他再找别的清隽小倌来享受便是,可不会为了这样低贱之人自寻烦恼。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这三人来势汹汹,窦建宏颓然摆了摆手,最终让他们顺利离开。

林骥抱着殷琬宁走出窦府大门、下了台阶,准备回客栈时,殷琬宁正慢慢支起来,在林骥露出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她脸上的纱巾也不翼而飞。

林骥咬牙,垂头低声呵斥:

“别闹,”

“再忍忍,”

“回去再说,乖。”

紧随其后的灰鹰和飞鹏,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等到四人快速回到兴泰客栈时,殷琬宁已经又在林骥的颈肩交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她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断想要去拉开林骥的衣领,所有的跃跃欲试,都被林骥强行按住罢了。

飞鹏知道此事不寻常,仍红着双耳,担心道:

“殿下,周王妃的表现不同寻常,不知那窦建宏使了什么腌臜手段,是否……要为王妃请一名大夫来看看?”

林骥摇头,只转头问面色沉沉、一语不发的灰鹰:

“妙荷那对奸夫□□,你也一并抓住了?”

灰鹰顿时满脸涨的通红:

“属下,属下抓到人时,妙荷她,她正在……”

“唉,是殿下深谋远虑、神机妙算,早就猜到抛绣球招亲一事,多有蹊跷。”

“属下色迷心窍、色令智昏,差一点就做了顶包的冤大头。”

林骥敛眸,握住了殷琬宁正要乱摸的小手,冷冷对半跪的两人吩咐:

“灰鹰,那窦建宏与雍州太守宋度的两房小妾通./奸。今日之事,我虽不便以周王身份出面解决,但宋度此人,心胸狭窄又心狠手辣。”

“妙荷与小叔子通./奸、企图用抛绣球招亲金蝉脱壳一事,也算触了宋度的底线。将他们几人都交到雍州太守府上,至于宋度怎么处置,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此时的殷琬宁,本就不满双手都被林骥握住,听到“周王”两个字,混混沌沌的小红脸“噌”地一下竖了起来,拧着眉,嘴里像含了发腻的糕点,问林骥:

“周王?什么周王?”

林骥不回答她,只将她还在挣扎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抿唇,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飞鹏说道:

“明日一早,事情办妥我们便即刻出发,之后你便在暗处跟着我们。记住,你不能在她面前出现,”林骥的手停在殷琬宁纤细的脖子上,

“你留在雍州多几日,如果宋度没有将窦建宏还有妙荷怎样,你知道,该怎么办,不需要再向我请示。”

飞鹏连连答应,抓着早就脚趾扣地的灰鹰,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就只剩下了林骥和殷琬宁两人。

林骥放开她,却还是听到她依旧不依不饶刚刚问他的问题,她撅着小嘴,阖着眼皮,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

“周王?周王在哪里?”

周王在这里,就在你的面前。

林骥用长了薄茧的手指捏了捏殷琬宁绯红的小脸,稳住了呼吸,说:

“周王不在这里。”

殷琬宁展颜一笑:“那就好,不在就好,我可恨死他了。”

林骥追问:“你那么恨周王,那我呢?”

殷琬宁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半眯着眼,原本小鹿一般的浑圆,此时也因为这个动作多了几分狡黠的情态。她浅色的瞳仁看向林骥,是探寻,是疑惑,还有几分恃宠而骄:

“你,你是谁?”

林骥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想过要跟这个笨蛋讲道理。

殷琬宁听不到回答,也不想再等待,眉头微蹙,嘤咛一声,又扑了上来,细软的双手勾住林骥的脖颈,撒娇:

“呜……我好难受,浑身都不舒服,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窦建宏此人阴险,下手也重,喂给她的药,药性猛烈不说,剂量也着实不小。

这是要往死里折磨殷琬宁的打算。

林骥低头,将被她含过的手指再次放在了她半张的红唇上,喉头一滚,嗓音也低了大半,说:

“娇娇不怕,哥哥这就给你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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