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酒楼,只要不是作为宾客被宴请,普通百姓去的是甚少,全因那儿除了费钱外,人们也不愿与那些达官显贵碰面,用他们的话来说,“不稀得见他”。
当然,达官显贵想的,大概也是如此。
酒馆则不同,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至少没有那么多礼数,也便少了不少拘束,多了许多自在,所以酒馆比起酒楼,总是要热闹许多。
既是自在,自然要自由自在,吹牛,放屁,唾沫横飞,概不例外。
哮天酒馆,名字霸气外露,一听,就会认为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开的,当然,东家响不响当当不知道,这里的食客,倒是有许多江湖中人、绿林好汉。
到此,倒不是因为这酒馆的酒有多好喝,也不是这名字所带来的噱头,让这些江湖草莽脸上增光,而是这里的狗肉,是真不错。
都说此物难等大雅之堂,但哮天酒馆不是大雅之堂,三间破店面,两三小二哥,穿插其间,甚至连统一的衣衫都不曾有,若非狗肉香气掩盖了外面臭水沟里,血水的腥臭,想必这里路过之人都会很少。
突然,一口浓痰,让臭水沟单调的腥臭,层次丰富了不少。许是太忙,掌勺的庖厨连吐痰的时间都得抓紧,便吐在了此处。
小二哥上菜时的吆喝声,酒鬼的划拳声,说到激动处的拍桌声,有甚者,更是直接站起,单脚落在自己刚刚坐的板凳上。
“.........且说韩飞单手一招,便犹如千军万马,直奔道盟诸位大人而去............那杨灵响指一弹,柳瑾便倒在了血泊中,此时,乐先生..........”
“好了,杨三刀,你虽然将诸位先生说的精彩绝伦,但这事,关某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之前单脚踩在板凳上,说的兴起的杨三刀收腿坐下,也不管之前自己鞋子踩过什么地方,笑道:“怎么?关二哥,见杨灵是我本家,是不是不服气?”
被唤作关二哥的男子道:“我服气?服你大爷,自己看看四周。”
被关二哥这么一提醒,杨三刀也朝周围看去,这一看,笑意便淡去不少,小声道:“他们这是为何,老子又没说错。”
其同桌另一男子也适时道:“你说的是没错,也很精彩,却不该在这里说的,若回压堂寨,你我兄弟谈天说地,都可,但这里不是压堂寨。”
杨三刀:“王六郎,你说说,有何不同?”
王六郎没回答,关二哥的话,却传了来,只见他道:“只因这次,诸位先生差个理。”
杨三刀道:“理,这不笑话吗?现在道盟不来讲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理了?”
“哼,这个理还是要讲的,只不过这个理,不大适合与诸位先生讲而已。”
这样一句话,突然从邻桌穿插而来,便将压堂寨几位的目光带了去。
杨三刀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青州城道盟执事,唐毅中。”
杨三刀一愣,道:“打得过就讲拳头,打不过就讲道理,这倒是挺符合道盟的风格。”
唐毅中道:“小子,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样说,不得不令唐某怀疑....你跟魔族有所勾连?”
“这小子一大早就在这里呱唧了半天,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请唐大人擒下此人,交由青州道盟分部发落。”
“是啊,这厮定是那魔族党羽,若不铲除,后患无穷。”
“哼,整天先生来先生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狗屁先生于民有天大的功劳,在老子看来啊,不过是一群屠夫而已,若老夫有说错,烦请诸位,去当下的益州城看看,那里的数万具烧成灰的尸体,便是答案。”
“对,杀了这狗贼,为益州数万百姓报仇。”
“对,报仇。”
“报仇.........”
民愤,若滚烫的热油,试图将杨三刀几人炸了。
压堂寨几人,不禁心中一惊,他们今日来此,是为吃顿狗肉,喝点小酒,顺便吹个牛,可不想横生事端,且经刚才后,他们也有些动摇自己原先的观念,不说关二哥本就与杨三刀立场不同,在这样的氛围下,就是杨三刀本人,也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开始否定自己原先的观念。
唐毅中冷冷道:“诸位,看见了吗?所谓众怒难犯,这个理字,便夹杂其间,所以这个理,还是要讲的。”
关二哥赔笑道:“唐大执事,于几位暴徒的行径,关二可是深恶痛绝,我兄弟脑子发热,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家不要见怪才是,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便举起酒杯向酒馆内众食客,点头敬去。
态度倒是不错,只是换来的,却是数双白眼。关二只得讪讪饮下,拉着杨三刀等人,急急离去,心想这酒,今日是喝不成了,不说小酌怡情,说不得连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在如此群情激奋下,谁知道这些疯狂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来。
与杨三刀等人一样遭遇的,还有张海。
张海是谁?
张海乃一介秀才,闲来无事,也喜好打听一些江湖传闻,这次益州屠城事件,他自然亦有所闻,不仅有所闻,还收集了一些素材,编撰成册,交于说书先生,准备卖个好价钱,只是遗憾的是,钱没卖到,还被打了一顿。
不错,打他的,正是说书先生,只因说书先生也被打了,被谁打了?
就是茶馆里那些听说书的茶客,还说他是反贼、魔族党羽,势要将他碎尸万段。
说书先生,可是老实了一辈子,说了一辈子书的人,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拆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然,以前说书时,不是没有过拆台,但至多也就被人吐口水,被人问祖宗,哪有要他命的。
所以经此后,不仅让说书先生丢了饭碗,还让他离开了青州城。
那张秀才,至今都还躺在床上,想不明白,这医药费,也不知道找谁出,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要的到,毕竟失去了谋生手段的说书先生,不一定有。
最委屈的,还是当属王大牛,王大牛又何许人也?
王大牛乃青州人士,唯一的不同,他不是青州城人士,所以这之中,便有很大区别。
最大的区别,便是这青州城,虽同属青州人士,但城里人和他,对青州城的看法,却大有不同。
就拿好奇来说,城里人对青州城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好奇,而他,什么情绪也都有,但好奇却最是浓烈,就像王姥姥进大观园一般。
热闹,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毕竟刚刚那头牛,可是卖了一个好价钱,他兜里便有了一些铜板,对乡下人而言,热闹的地方,又不乏便宜可捡。
不幸的是,这次便宜没捡到,还被打了一顿,被打,倒没什么,像他这样的出生,被打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只是这次与之前,又有所不同,因为这次被打,让他颇感委屈,毕竟他就说了两个字,便被打了。
不错,就在刚才。
不是说到看热闹吗?当下青州城最热闹之处,不是那烟花之地,毕竟现在日上三竿,尚早,也不是那酒坊,虽然现在正值喝酒吃饭的时刻,更不是茶馆、集市。
现在最热闹的,是青州城门口,那堵告示墙,不错,他从天不见亮,进城卖牛时,便看到了,所以在卖完牛后,他就迅速到了这儿。
这么些年,他自然知道这儿代表着什么,也自然明白,这么多人围在这儿代表着什么。
告示墙围了这么多人,便代表天下有大事发生。他就好奇这事,到底是有多大,才能围这么多人。
告示墙上,写的很是清楚,但上面的字,与他可不大熟稔,即使他那眼睛,已瞪得如牛眼一般大,但还是没认出许多来,故此,也就看的云里雾里。
唯独絮叨着两字。
“先生......先生.......先生.......”
他识的字不多,但这两个字,却是认识的,从识字伊始,便认识,只因私塾先生在教他识字时,最先教的,便是这两个字,一来不想让他再喊老头子,二来也让他明白,这两个字出口后,任谁听来,都会不失礼貌。
只是这次不同,自他喃喃说出这两字后,不仅没让人感觉出他的礼貌,还引来众人愤恨的目光,甚至在多说两遍后,众人的拳头还落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他不是杨三刀,有几个兄弟在旁,看在人多的份上,众人还卖他一些面子,算是给杨三刀的,也算给自己的。
他也不是张海,只需面对说书先生一人即可,所以,他就带着这样的天真,这样的势单力薄,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如此,怎不让人有殴打的欲望,特别是一看他那副老实巴交,便知他是乡下人的样子。
拳头如雨点,落在他身上,打的他哇哇直叫,有泪,自眼中,夺眶而出。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以前被打,也哇哇叫,还从未落泪,今日,他却泪流满面,他不明白这些人,怎的如此野蛮,不是都说城里人讲文明,优雅得体的吗?
想到伤心处........
“文明尼玛,优雅你妹呢?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