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高座龙椅, 与慧敏长公主觥筹交错,他酒意深熏的双眼瞥到大殿门口走来的瑾王和瑾王妃。
“湛儿。”皇上酒红的眼皮半掀,慈爱地对司湛招手, “快过来让朕看看。”
半日前皇上收到消息,瑾王即将回京。他便命人传去消息,令瑾王回京后进宫赴宴。
皇上近来对司湛上奏的奏折一律不理。
他也有些后悔派湛儿去救灾。
他原先担心湛儿不谙世事, 去了地方上,被那些贪官污吏瞒骗, 于是他对湛儿多加提点, 以防湛儿救灾不力遭到御史弹劾。
未曾想湛儿将他吩咐的事情都做得很好, 但湛儿太过固执, 不停提出各项建议,令他烦不胜烦。
湛儿过于不会察言观色, 不停请旨, 好似不懂他驳回便是不许之意。
于是皇上把司湛的奏报都甩给了内阁处理,且交代清楚,瑾王的提议一律不予通过。
过年前,皇上得知风雪稍停, 司湛认真地在北方诸县考察地方吏治。
司湛的奏折又一封封传到御书房。
某日,杨阁老拿着瑾王的奏折对皇上说, 王爷的建议有所益处,望皇上采纳。
又说, 王爷还查出了几个贪官污吏,望皇上派人彻查。
皇上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还被司湛传来的整治地方乱政的消息烦扰, 他颁布敕令,命瑾王即刻回京。
他趁着过年的由头,让瑾王回京在他身侧尽孝。
皇上和蔼可亲地看着上前行礼的司湛, “赐座”,敖公公搬来黄花梨木椅放在皇上座下。
司湛坐在皇上座下,看向父皇母后。
他风尘仆仆,只回府换了一身锦袍便赶着进宫赴宴,头上仅戴着一只朴素的玉簪。
与殿中诸人的华贵格格不入。
皇后看着司湛,心疼道:“瘦了。”
她看湛儿往日如玉的面庞带着两分风霜拂过的苍白,她更是心疼,觉得湛儿像自己一直养在净水中的兰草,在她没有顾及到的地方,这兰草失去了悉心的照顾。
皇后也知近来皇上对湛儿颇有微词,她对皇上说:“湛儿第一次领差事,在苦寒之地过冬,实在辛苦。但如此辛苦,湛儿还是至纯至孝,他收到皇上的命令便日夜兼程赶回京都,只为在元宵节时,守在皇上身边尽孝。湛儿疏于政务,若有处置不当的地方,皇上要对他多加教导。”
皇后字字句句都在替司湛辩白,听得一旁的司洸无声的冷笑。
皇上端起酒杯让文武百官同饮,“瑾王做得很好,朕甚是欣慰。”
文武百官亦拿起酒杯向瑾王敬酒。
江神聆坐在方才的座位上,神采奕奕地盯着司湛起身饮酒的背影,她前些日子收到他将要回京的信时,兴奋地在房中笑起来。
王爷这么快就回来,想必一切都很顺利。她又见皇上、皇后对他赞不绝口,她也与有荣焉般笑出两个酒窝。
司洸坐在皇上座下,静静看着面前父慈子孝的场景,又看到江神聆仰着脖子往司湛望去,她那双盈盈的眼中露出脉脉柔情,好似司湛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皇上又关怀了司湛几句。
司湛只道一切都好。
元宵节晚宴上,他就算提出什么不好之事,也只会让皇上觉得扫兴,于事情并无半分益处。
过往他并不考虑这些,做事只在意自己是否乐意。
但现在行事要考虑良多,他清楚地知道,若想有所得,只能凡事顺着皇上的心意为之。
不齿之事,做多了也逐渐得心应手。
皇上饮酒过多,宴会到一半时,顶着红润的酒色先行离去。
宫中焰火还未燃放,时值戌时。
江神聆派念南过去与司湛耳语了几句,司湛听后,回过身对她点头。
不时司湛向皇后说:“儿臣回来得匆忙,身子略感不适,想先行回府休息。”
皇后看了江神聆一眼,笑道:“去吧。改日得空了,带上瑾王妃来凤栖宫一同用膳。”
“好。”司湛回头对江神聆浅笑,江神聆起身对皇后行礼,两人一起离去。
出了百和殿,司湛温凉的手抓住江神聆垂在身侧的手,温软的小手捏在掌中,他心里空悬的思念就得到了实质地回应,“我们去哪里赏花灯?”
“护城河畔的街市啊,以前元宵节,你难道没有去过吗?”江神聆兴致勃勃地抬头看司湛,她凑到他面前仔细看他的眼,“那里可热闹了,我每年最期待的便是今天!”
“我看你好像不是特别开心,太累了吗?”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挽着他的胳膊说,“来日方长,你今日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那些花灯左右都是那种样子,来年再看吧。”
司湛这几日忙着赶路,风餐夜宿,神色略显疲惫,他打起精神说,“不累。”
到了马车边上,司湛看向车夫,王府里的车夫忠叔用了十来年,他早已习惯。
面前的马夫不是忠叔,是一位他未曾见过的三十来岁的粗壮男子。
司湛问:“今日忠叔回家团年了吗?”
“忠叔呀。”江神聆双瞳闪烁,先一步上了马车,“他告老还乡了,我给了他家不少赏银,没有亏待他,王爷放心。这位赵大哥是外祖父家马夫的弟弟,在杨府的马厩干了十几年的活,做事老实本分,是我特意向外祖母要来的。”
司湛疑惑道:“告老还乡?忠叔家就在京都。”
江神聆背着司湛,咬唇难言。
那日回王府的马车上,司洸问她为何会上错马车,她说定是忠叔收了陆珈禹的好处,出卖了她。
司洸说知晓了,他会派人去处理掉这不忠的奴仆。
之后江神聆便再没有见过忠叔。
出行需要马夫,她便托人去杨府告诉杨老夫人,派一个忠实可靠的马夫给她。
如今王爷问道此事,江神聆在马车里坐下后,茫然道:“我哪里知道忠叔要去哪里,总不能他说不干了,我强留人不放吧。”
念南坐在马车外,听到此事提心吊胆,帮王妃找补道:“我听王府的冯管事说,忠叔得了月俸便爱去赌场赌钱,他告老还乡了也好,嗜赌不是好事。”
司湛不知道忠叔嗜赌,听念南这样说,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江神聆莞尔笑着凑到他身旁,指向发髻,“王爷,帮我把这对点翠金步摇取下来吧。戴着这对贵重的步摇去街市,太过招摇。”
司湛看着她的笑颜,想起之前每夜帮她去簪除钗的温馨景象,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温柔,“你把头放低一点。”
江神聆弯下脖子,司湛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额头上,她想到夜间又能拥着王爷入睡,嘴角浅浅上扬。
头上沉重的点翠金步摇缓缓离开发髻,江神聆从一旁拿出匣子,将它们装了进去。
她又伸手去解身上百蝶蜀锦衣的扣子,睫羽一眨一眨地看向司湛。
司湛耳根霎时红透,伸手来将她的衣领拢上,“不是还要去看花灯吗?”
江神聆“噗嗤”一声笑出来,“王爷在想什么。小别胜新婚便这么着急,所想的都是那些事吗?”
她是故意在逗他,她按住他拉她衣领的手,“这百蝶蜀锦衣太过亮眼,我换一件质朴些的外衫,免得待会儿在人群里,还被大家看来看去。”
“换的衣裳在哪里?我帮你拿。”司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他耳根还红着,无事发生一般打开身旁的箱子,翻出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穿这件?”
“好。”
司湛在马车里左右看了一眼,他过往放书的竹箱子没了,多了一个两层的首饰匣,一个放衣裳的红木箱子,另有一个匣子装铜镜、香粉等物。
车里质朴的铜香炉换成了一个金珐琅桃形小薰炉,马车前挂着彩穗铃铛,马车壁贴的缎子也换了新的。
极具神聆的生活气息。
比过往冷清的马车多了几分家的味道。
总归神聆做什么都是好的,但是他还是好奇,“我那些经卷,你放回王府了吗?”
江神聆对着镜子补起香粉,“嗯,都放在书架上了,王爷不在的时候,我看完了两卷呢。”
她看向他,夸我,快夸我。
司湛在她期待的眼神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神聆比我用功。”
“那也不能这么说,你在忙,我每日都闲着。”江神聆收拾妥当,看向司湛的双眼,她发现那双过往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有化不开的落寞,“你休想骗我,你就是不开心。赈灾之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湛想了想,世间的惨状他不想说与她听,只会徒增她的伤感。
他将萦绕在心头的一桩烦心事告诉她:“我在平洲的时候,一直住在平洲知府家,知府家中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特别可爱。”
江神聆瞳孔瞪圆,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继而挤出一点温和的笑容,“你要接她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