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蜜枣做得极好,虽是风干过的,咬在嘴里却并没有干瘪的感觉,枣肉颗颗饱满,外头裹了糖霜,吃起来口感极好,而且甜得恰到好处。 但十方此刻却全然没有享受美味的心情,那蜜枣吃在他的嘴里,只让他觉得发腻。他一连吃了十几颗之后,那甜腻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口腔和味觉,让他胃里没来由开始有些翻腾。 片刻后,十方将手里的蜜枣往李熠怀里一塞,快步进了一条小巷,而后俯身扶着墙吐了。 “兄长!”李熠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是这蜜饯有问题。 十方背对着他,抬起一只手冲他摆了摆,那意思自己没事。 这时霍言声忙跟了上来,李熠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对方,一脸紧张地伸手在十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十方这几日胃口一直不好,吃得东西非常少,本就清瘦的人眼看着又单薄了些。 李熠见他如今又吐了,一颗心当即就提了起来,心疼不已。 “看来真的是水土不服,我让他们去医馆帮你抓副药,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李熠拧着眉头道。 十方闻言本想拒绝,只因他自己知道这八成和水土不服搭不上边儿,但他如今尚未做好准备接受这一事实,自然也不可能立刻朝李熠坦白。所以为了不让李熠无端猜测,他只好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李熠扶着十方起身,转头朝霍言声问道:“客栈安排好了吗?” “回公子,已经安排妥当了。”霍言声忙道。 李熠当即也没继续在外头逗留,带着十方便回了客栈。 他此行原本是想着看看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说不定十方见了食指大动,能稍微吃点东西。却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十方没吃多少,倒是将原本就没多少东西的胃又吐了个干净。 北郡城因为较为繁华热闹,来往的客商也多,所以城内的客栈非常多。 霍言声他们选择的这家客栈,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他们精挑细选之后才定下来的。 这家客栈不在闹市,所以不会那么嘈杂,但位置又不算太偏,距离闹市只隔着一条街。更重要的是,这家客栈规模不算太大,来往的人没那么复杂,相对来说较为安全。 十方回去之后,发现霍言声给自己和时九安排了一间上房。 客栈的上房是分内外两厅的,这样时九就可以和他住在一起,方便随身保护他。当然这安排是时九自己要求的,她对于保护十方这件事情,一直都很上心,从来不马虎。 “你住里头吧,我住外头这间。”十方朝时九道。 依着时九的意思,护卫应该住在外间,这样若有贼人进屋,她便可以及时发现。但十方念及她到底是个女子,住在外头的话,他进出都要有所顾忌,实在不方便。更何况李熠带了暗卫,这客栈里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 时九对十方的话虽不是言听计从,但大部分时候都还是会听的,所以也没再坚持。 “兄长,你这是在做什么?”时九见十方进屋之后,便坐在桌前拧着眉头,一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给自己号脉,那情形看着十分奇怪。 十方似乎很投入,并没有回答时九的问题,而是又换了一只手。 时九不敢打扰他,便好奇地守着旁边看着。 片刻后,十方叹了口气,将号脉的手收了回来。 “号出来了吗?”时九见状开口问道。 十方被她这么一出声吓了一跳,方才他自己太投入,压根没留意到时九就在旁边看着。 “没……我只是随便试试。”十方开口道。 时九见十方一脸心虚,又问道:“兄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十方避开她的视线道。 时九这人算不上太聪明,却也绝对不笨,见十方这模样,便知道对方肯定是有事瞒着了。只不过一时之间她也没头绪,又不好死命追着十方问,只能将疑问暂时埋在了心底。 就在这时,燕长生在外头敲了敲门。 时九去打开房门,便见燕长生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药应该是刚熬好的,还冒着热气。 “这是治水土不服的药,公子吩咐我送过来的。”燕长生将药递给时九,开口道:“大夫的意思是这药得喝个两三日才能见效,若是你兄长喝了没什么作用,可能就得去请大夫来诊一诊了?” 时九朝燕长生道了谢,接过那药放在了十方面前。 “原来兄长这几日一直不大精神,是因为水土不服?”时九问道。 十方想开口反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端起那药本想装模作样应付着喝几口,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药放下了。 若他当真是……有了,这药应该不能随便喝,毕竟是药三分毒。 尽管十方并不怎么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他到底修行了那么多年,连荤都不吃,要他做出什么伤害另一个小生命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兄长你怎么不喝?”时九问道。 十方皱了皱眉道:“闻着就难受,只怕喝了又要吐了。” 他说着端起那药碗,径直走到了窗边摆着的那盆迎客松面前。但这碗里的药如今还是热的,他这么一下子泼下去,估计这盆迎客松就完了。 念及此,十方端着那药碗出了房门。 客房的走廊上隔不远便摆着个小木桶,以供房中的客人倾倒茶水之用。 十方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药倒进了那小木桶中。 待他转身时,却见隔壁的房门正开着,燕长生立在门口正看着他手里的药碗。 十方:…… 燕长生:…… 客栈的后厨,李熠正亲自盯着厨房的师傅煮面呢。 燕长生过来的时候,那面刚煮好出锅,看着热气腾腾的,让人很有食欲。 “你来的正好,将这碗面也给他送过去吧。”李熠朝燕长生道。 这种事情原本是可以让客栈的伙计做的,但是因为是给十方吃的东西,李熠不放心假手他人。若非他不会下厨,他恨不得这面都要自己亲手煮。 燕长生想到了那碗被十方当着他的面倒了的药,开口道:“公子……这面若是不想白白浪费了话,或许你亲自送过去会好点。”燕长生不敢隐瞒,遂将十方没喝药的事情朝李熠说了。 李熠挑了挑眉,脑补了一下十方理直气壮将药倒掉的举动,非但没有觉得不高兴,反倒有点遗憾自己没亲眼看到。 从前抱怨药苦不爱喝药的人都是他,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怕苦,只是为了让十方心疼哄他,才会把喝药那种小事搞得极其复杂。在这之前,李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方竟也会耍赖不喝药。 李熠端着面到了十方房里的时候,十方正倚在外厅的矮榻上发呆。 待见到李熠进来后,他略微愣怔了一瞬,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李熠手里端着的面上。 “我不饿。”十方皱了皱眉道。 李熠将他那神情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见面放到了桌上。 十方虽然因为那件事情心绪烦乱,却也不愿拂了李熠的好意。方才倒药的时候被燕长生看到,他已经挺尴尬了,如今自然不会再来一次那场面。 “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吃。”十方道。 “好,等你饿了再吃。”李熠口中虽然这么说,却没打算离开,依旧坐在桌边等着。 十方无奈,被李熠那目光盯得十分不自在,莫名觉得自己这会儿像个需要人哄小孩似的,偏偏哄他的那人还是李熠,这简直太别扭了。 念及此,他只得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我让人给你在面里卧了两个鸡蛋。”李熠朝十方道:“你又不吃荤,这些日子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总要稍稍补一补,不然身子该亏了。” 十方闻言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地挑起面条吃了一口。 令他意外的是,这面入口竟没什么油腻之感,口味反倒十分清爽。 十方原本是没什么食欲的,但吃了几口之后,那食欲便被勾了起来,一股脑吃了大半碗面。 李熠在一旁看着,眼底满是笑意,“再把鸡蛋吃了吧。” 十方闻言犹豫了一下,又吃了一颗鸡蛋。 “我怕面里放了鸡蛋,你会觉得有腥味,所以让人多放了点醋。”李熠开口道:“果然加的醋多了,你吃起来就不会反胃了。” 十方原本吃得挺高兴,闻言顿时皱了皱眉。 李熠提什么不好,非要提吃醋的事儿……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喜欢吃酸的呗? 这念头一浮起,十方便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烦躁。 剩下的面,他是一口也不想吃了。 不过在李熠看来,十方这大半碗面外加一个鸡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所以那药十方虽然没喝,但这水土不服的症状却显然好了不少。 见十方放下筷子,李熠便收拾好碗筷走了,也没多逗留。 时九待确认李熠走远之后,凑过来朝十方问道:“兄长,你不高兴了?” “为什么这么问?”十方抬眼看向时九。 时九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两天你好像不大高兴,动不动就皱着眉头,看起来好像很烦躁的样子。” 十方闻言一怔,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到,如今除了爱吃酸的,又加了一条——脾气变差了。 这么想着,他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忍不住更烦躁了些。 北郡城有个规矩,每逢十五,商会便会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组织城中的新老客商聚会。此举一来是为商会吸纳新的人员加入,二来是给诸多来往各地的客商一个见面交流的机会。 今日恰逢十五,入夜后商会的活动便开始了。 这种场合,例来都是交换信息或者散布信息的绝佳机会,李熠等人自然是不会放过,入夜后他们便以客商的身份去了酒楼。 他们这一行人中,最习惯这种场合的人是燕长生,所以当晚燕长生几乎就没闲着,一直都是满场飞的状态。李熠则带着十方他们在楼上找了个相对安静些的包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堂里的场景。 “这里有大周的商队吗?”十方开口问道。 “应该有不少。”李熠看了一眼十方,开口问道:“你想下去看看吗?” 十方摇了摇头,心道这下头酒气太重了,他下去晃悠一圈可能会被熏吐。 “你想从他们这里,打听到什么?”十方问道。 “大周的事情。”李熠开口道:“不过我们想知道的,这些商人多半都不会知道答案,所以今晚燕长生更重要的目的并不是打听多少有用的信息,而是将我们的信息趁机放出去。” 十方闻言看向李熠,突然想起了那日李熠说过的话。 他说要解开大宴与大周之间的那个结,十方不知道李熠会怎么做,但他直觉今晚或许就是这一切的开始。 宴会进行到一半,便有些许比较自来熟的客商开始在各个包间之间串门了。李熠怕那些人身上的酒气熏到十方,早早便带着十方先出去了。 “不用管他们了”从酒楼里出来之后,十方开口问道。 “放心吧,燕长生有分寸,而且穆听也在里头呢。”李熠道。 这趟出来,穆听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示过人,他们来北郡的路上,穆听也没有同行,而是先进了北郡城,大致摸清了城中的情况。所以相对他们而言,穆听等于是一枚躲在暗处的棋子。 从酒楼出来之后的那条街,是北郡最繁华的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