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的嘴被破布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如果她没有被百姓抓住,如果她早些到徐州求援,如果她一开始就选择去兖州,她就不会造成晏修今日之困局。
再见到晏修的那一刻,祝思嘉便不住向他摇头示意,姬阳这般苦心孤诣的策划,怎么可能让晏修全身而退?
晏修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太阿剑尖端在微微颤动。
他的身上、脸上皆染满鲜血,发冠也不知散落到何处,满头长发散落成高高的马尾。
山谷风徐徐穿过,凌乱的发丝拂过他冷肃面庞,消散一地肃杀。
若非任何夸赞都不合时宜,此时此刻,他与身后为他奋力厮杀的少年人们没有什么区别,满身的少年风骨,像世间最漂亮的剑,锐不可当。
剑尖的细微抖动落在姬阳眼中,他知道晏修已经束手就擒,乖乖认命了。
晏修默默收回太阿,沉声道:“放开她,朕留你一条性命。”
祝思嘉向他不断摇头示意,脏兮兮的脸颊上,两道被冲刷出的泪痕分外明显,美人轻泣泪,我见犹怜。
姬阳掐紧了她的脖子:“单单是放过我性命?昭仪娘娘的命似乎也不怎么值钱嘛。”
很快,祝思嘉的脖子就被姬阳掐得通红,她蹙紧细眉,看上去分外痛苦。
晏修急得上前一步,姬阳的手收得更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当真想让你这爱妃给我陪葬?”
“放了她,你提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晏修为表诚意,直接将太阿丢弃在地,“朕说到做到。”
姬阳手上的力道松缓了些,甚至好心把祝思嘉嘴里的破布掏了出来。
他捏着祝思嘉的脸,轻呵一口气:“美人,一命换一命,就看你的陛下愿不愿意。”
祝思嘉奔波许久,又被姬阳掐得喉间发痛,再娇婉的声音说出口也沙哑难听。她直接冲晏修吼道:
“不可以!陛下!我的性命无关紧要,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杜羡等人也在晏修身后厉声阻止:“还望陛下三思!姬阳诡计多端,绝非守信之辈。”
姬阳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笑。
晏修:“你就不怕你走不出这一线天?就算走得出去,就不怕大秦铁骑屠戮你齐地无数城池,将齐人彻底赶尽杀绝陪朕殉葬?”
姬阳仰天大笑:“我今日行刺就没做活着的打算,晏修,你说我怕不怕?”
白珩大声斥责他:“姬阳,你简直不可理喻!”
姬阳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晏修扭头厉呵白珩等人:“住口,朕自有定数。姬阳,此话当真?”
他心中已勾勒出营救祝思嘉的招数,只待分散姬阳注意力。
谁料姬阳却道:“自然是真,我听闻陛下之智谋足抵十个名士,自当懂得要如何与我谈条件。陛下就算当真把命留在了一线天,你身后那群大秦忠臣,又怎会让我全身而退?”
晏修挥手下令:“听朕号令,所有人往后退十里,不得擅自上前。”
白珩等人:“陛下!”
晏修:“快退!”
白珩等人只能无奈照做,拿好兵刃含泪后退。
若姬阳没有挟持任何人质,他们早可以上前把他大卸八块,偏偏祝思嘉在他手上。
祝思嘉哭得不能自抑:“玄之,不要听他的……不要……我求求你!这、这就是我的命数,你不要为了我唔——”
姬阳捂住她的嘴,狠狠掐痛了她的脸,沉声威胁:“给我安分点。”
他见晏修身后当真空无一人,露出满意的笑:
“很好,陛下的诚意给够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
祝思嘉从未见过晏修这副落寞模样,他脸色僵硬,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去拾起地上的太阿。
他站在高台之上,迎风而立、俯瞰人间太久,久到人人都以为他并非凡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淡然从容、雄姿英发的一代雄主,何曾想过回有朝一日会跌落?
他不该这样陨落的,不能陨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小小一方一线天里,他就算要离开,也要轰轰烈烈地离开,他是大秦的天子啊!未来的千古一帝啊!
晏修抓住太阿,眼神蓦地柔和,似揽下满池春水。
他看向祝思嘉,轻启干裂苍白的薄唇,嘴角的血迹却带了三分艳,他似乎在做最后诀别:
“朕既身死,祝思嘉,你就该成为大秦太后了。回西京后,先让湘王继伟,丞相摄政,你垂帘。若他年湘王有子嗣,可过继于膝下,成为下一任大秦天子。”
姬阳悠游不迫看着晏修说遗言,人之将死,让他同自己心爱的女人道别又何妨。
生死诀别的关头,祝思嘉却连一句话都不能和晏修说,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晏修在她面前送死?
她用力咬上姬阳的手,姬阳吃痛放开她,手掌已被她硬生生咬出血。
趁此时机,祝思嘉欲要挣脱姬阳,想自己撞上太阿剑求一死。姬阳被她激怒,又把她紧紧抓回来,恶狠狠道: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姬阳凶完她,身后就传出利器破风而来的声响。
等他反应过来,扭头朝身后看去,自己的残部不知在何时倒下一地,歪歪扭扭躺在地上,而他的脖子也有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
他正对上碎玉一双寒冰似的眼眸。
碎玉扶着墙,墨玉抱着剑,皆站立在他身后几丈远。
姬阳不知自己是为何所伤,他脖子上血如泉涌,迅速淹没他的气管,很快就呼吸不畅。出手之人竟能在紧要关头一击致命,没想到啊——
晏修身边的能人异士,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怪不得晏修方才要对祝思嘉说出这番含情脉脉的话,他已经看到了生机,刻意分散自己的注意。
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晏修大步跑上前,要从他手里救下祝思嘉,可还是迟了一步。
姬阳迅速朝她嘴里塞了大把药粉。
碎玉立刻以暗器攻击姬阳的左臂,晏修抬起太阿砍下姬阳的右臂,把祝思嘉拉到怀里。
祝思嘉不知道姬阳喂她吃下了什么,那药遇水即溶,到她嘴里时已经滑下她的喉咙,根本就吐不出来。
晏修慌忙抱着她坐在地上,伸出两只染了血渍和泥污的手指,不管不顾地往她嘴里搅弄,一遍又一遍刺激她的喉咙,他无助道:
“蝉蝉,快、快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