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一片缄默中,甚至可以听见雪花的沙沙坠地声。
远处传来车鸣,顾佑远接过许芷手中的文件袋,并未应声,跨步朝前走去,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处身影。
他缓缓抬眸,目光稍顿。
暮色渐沉,昏黄的路灯下落满了绵密的雪花,沈暮帘穿踩着一双羊皮靴,撑着一把透明的小洋伞,白色薄氅粘上了雪粒,看起来模糊而清澈。
她站在光下,正寡淡的望着他。
明明没什么情绪,可那双含水秋瞳中,却仿佛下着一场霖霖大雨。
顾佑远缓缓蹙眉,下意识想接过她手中的伞柄。
交织缠绕的相视中,唯有白絮遮盖过他们的眼睫,掩埋丝丝缕缕难以分辨的动容。
沉寂了半晌,她裹紧身上的绒衣,在转过身的那一瞬,只对他说了一句——
“早点回家。”
温和清润的嗓音,透过一片白茫,将他困囚在一片冰天雪地。
顾佑远望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有一瞬的怔忪,手在空中顿了顿,又垂了下去。
吴特助最善察言观色,即使顾佑远不说,也能在他拧紧的眉头间,找到一星半点的郁结。
他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挪步上前耳语:
“顾先生,许小姐还有些事需要同你商议。”
苍凉的夜里,顾佑远伫立在广袤的银装素裹之中,仿佛成了这片雪白中唯一的一点墨色。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他掩下情绪,垂眸摘下手套,转身跨步往车边走。
吴特助稍愣,连忙快步上前,替他拉开门,心中不知有多少心眼在转着,偷偷瞥了眼后座正襟的男人。
阅读灯还未亮起,他微微阖眸,靠在软垫上,指尖轻点把手,有些运筹帷幄的意味。
风雨欲来,诡谲漩涡,在他下的这场棋局中,注定又是一个不太平的夜。
脑中始终跳脱着某个倔强、单薄的身影,他最终还是妥协,从胸腔缓缓泄出一口气,拾起后座那件干净整洁的绒毛大衣,递给吴特助:
“送过去。”
大雪洋洋洒洒,远处的方尖塔在暗处刺出一头,与教堂上爬满鲜花的十字架遥遥相望。
雪茄燃出的烟雾弥漫,缠绕着雪花,迷离之间,反复告诫顾佑远——
他永远,永远,会是她的信徒。
夜凉如洗,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就连车水马龙的光照进来,也变得虚浮。
沈暮帘思虑太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不知为何,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重重喘上一口气,望着凉薄的夜色,起身想去冷静,刚走到门前,耳旁便掠过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沈暮帘的呼吸倏地一窒。
他似乎还在接着电话,声线有些惫倦的低沉,淡漠应了几句好,抬步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愈发清晰,她咬了咬唇,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推开门将所有的事问个清楚,一阵轻缓温柔的声线便从顾佑远听筒中传出:
“顾先生,你今晚有空吗,我想……”
她的声线太过低弱,沈暮帘并不能听清所有,只知道顾佑远的脚步由此滞下,静静站在门前,始终,没有抬指拧开把手。
仅仅只是隔着一道门锁。
他们的距离,却突然比这扇木门要厚重得多。
沉寂之中,沈暮帘心下一颤,伸手抚上门框的雕花,抬眸的间隙中,听见那声磁沉的——
“稍等。”
坞港的夜繁灯点点,沈暮帘心中的灯盏,却在他离开的脚步声中渐渐黯了下去。
好像去见这位许小姐,是一件刻不容缓、火烧眉毛的事情。
她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多疑,不要多虑,和顾佑远只是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美梦,仅此而已。
可反复的捶打下,她还是不由自主,一遍遍质疑——
他对自己的特别,是否只是一时的新鲜?
既然现在他出现了新的人选,她是否应该自觉退场,为这段滑稽的关系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沈暮帘并不是横刀夺爱的人。
若真是这样,那她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空气中,仿佛还能感知到那阵挡在门外的雪松香,一寸一寸,侵蚀她深刻的灵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
她竟然开始贪恋顾佑远的体温。
沈暮帘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顾佑远失眠。
就像她从没想过,就在第二天的名媛圈子里的茶话会上,她会再次见到许芷。
沈暮帘赶到时,各位夫人太太已经跳过了骰子游戏,开始互相吐着苦水,而许芷正穿着那件熟悉的藕粉色长裙,坐在一旁听得津津乐道。
“我体恤他工作辛苦,想着给他送些补粥,我在办公室外等他空闲,他却背着我,在房里跟他的秘书接吻。”
“这在圈子里不是常见么,上流社会的男人,身旁哪个会没有莺莺燕燕?能瞒着自己的夫人,已经算是体面了,要是瞒都不愿意瞒了,那才叫作悲惨呢。”
“只要给钱不就好了?我们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只要有权利有地位,还非要他的爱不可吗?”
……
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到了沈暮帘身上。
几个女人紧紧盯着她,仿佛迫切需要这位权势显赫的顾太太对她们的结论亲声认可。
指尖轻凝,沈暮帘稍稍挑了眉,望着面前的舒芙蕾,轻笑一声:
“我倒不这么觉得。”
周遭一片噤声,各位名媛太太相互投了个混浊的眼神,连忙附和着说也是,沈暮帘埋在一片谄媚中,也并未多说,只是伸手,将手中握着的水晶骰子掷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巧坠在面前那杯龙舌兰里,激荡的水波冲出,溅在了大理石桌面。
名媛们便在这片轻巧的水声中,嗅到几分难言的不对劲。
面前这位貌美的顾太太,似乎怀揣着许多难言之隐。
没人再敢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茶话会在一片微妙气氛中结束,沈暮帘刚要提包,目光便掠过反光镜上容颜清丽的女人。
人群全都犹如惊弓之鸟匆忙四散,唯有她始终坐在原地,八风不动。
沈暮帘缓缓回过眸,扬起一抹礼貌的笑:“许小姐有话要说?”
许芷点点头,伸手从包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朝她递过去。
蜡黄的纸袋,捏在手中却很有分量,沉甸甸的,仿佛坠着千百个秘密。
沈暮帘不明所以:“这是?”
电光火石之间,许芷缓缓垂下了眸,目光凝滞在沈暮帘漂亮的一双杏眼。
她的声线在厅中柔和清脆——
“顾先生的遗嘱,太太看过了吗?”
不久前,许芷曾受邀参与一场遗嘱规划。
那位中年助理谦逊礼貌,却几次对她三番强调,绝不能将这次行程公之于众。
所有的一切都在要求下秘密进行,正式会面那天,正想着会是哪位神秘暮年的老太爷,推开门的那一瞬,她蓦地一怔。
酒红色的波斯地毯整齐铺满,繁复的欧式壁画涂满了整间会客厅,壁炉旁是一处暗格酒柜,而那尊古希腊风格的雕塑旁,放置着一座欧式古典雕花椅。
那个让坞港敬畏颤栗的男人正坐在这上面,垂眸修剪着一株玫瑰。
右手的腕表折射着幽蓝的光,举手投足间,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游刃有余。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让人畏惧的大人物,她深吸一口气压抑恐惧,定了定心神,往里走去。
这位港圈太子爷的确如传闻中那般难以捉摸,但让她十分意外的,是当她问起遗嘱的主要归属时,他给出了她从业生涯中,从未出现过的回答。
他的指节抚上玫瑰枝头尖锐的刺,仿佛感不到任何痛意,稍稍抬眸,轻缓开口:
“所有的一切,以我太太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