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飘渺,青砖湿滑,目光往北一掠,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远方自天上都坠下的灵瀑水流将海天连成一片,飞射而出的水珠聚成浓雾,携着苍量海无尽的狂涛滚滚而来。巨浪拍岸,轰隆隆溅起十丈高的浪头。日轮自东面海上升起来了,平地一片鎏金。穿行过去,便是醴泉井。它看上去只是一口普通的石井,高二尺,径三尺,山石累就,沾露冰凉。但浓郁的灵气正从井中不断溢出。井水清澈,但水下无光,什么也看不清。玳瑁猫道:“北院各处都有防御阵法,不能放出神识探查。”孟沉霜盯着黑洞洞的水面,放下扁担,把玳瑁猫抓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鼓鼓囊囊一大团。玳瑁猫会意,不熟练地伸出爪子,钩紧孟沉霜的衣领。下一刻,孟沉霜翻身跃入井中!井水寒冰刺骨,把孟沉霜这个堕魔都冻得一激灵,用手掌护着怀里的猫向下游去。四面八方始终一片漆黑,只偶尔蹬到坚硬的井壁,才让孟沉霜有几分实感,不至以为自己跌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他忍不住同谢邙传音:这口井真的会有千米吗?谢邙:可能有,井壁上的阵法痕迹已经逐渐变少了,这口井已经深到裴家修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程度。孟沉霜:我们查探到气运终点和仇山英踪迹都深在地底,那地方至少有一处阵法或空间,如果井底是裴家修士力所不能及之处,又怎么会……南澶,井壁上出现了新的阵法。谢邙:看来并非不能及,只是这口井还有另一道“门”。越往下阵法痕迹就越密,这意味着还有一截阵法是从地底画上来的,只有中间一段被人忽视了。前方水波荡开微茫的光。孟沉霜眼神一凌,加快了速度,同时谨慎地做好防御。但直至井底,这光也算不上亮,几乎照不清孟沉霜的五指。它是从井底之外的另一个空间中传来的。井底之下的空间被某种屏障包裹着,井水不会顺着彼此之间手掌大小的空隙流进去,但那幽蓝色的烛光和井底的画面却能够透进来,映入孟沉霜和玳瑁猫的双眼。蓝光在三盏瘦弱的白烛上燃烧,照亮昏暗的井下洞穴,烛泪堆满石缝。犀角火燃烧起来也是蓝色的,但是这种没有温度的烛光,只有潜蛟烛才有。孟沉霜定定地注视着井底空间中的两个人影:我在寒川恶牢里见过这种蜡烛。谢邙:潜蛟烛。我寻回神冰玉棺后,他给了我这种蜡烛,说是取自苍量海底沉尸的古蛟龙。孟沉霜:你是说下面这两人中哪一个?谢邙:裴汶。另一个被锁链捆缚之人,我从未见过。孟沉霜:这应当就是仇山英了……仇山英被十八重锁链束缚在一方极度繁复的阵法中,万钧重荷压得他只能趴伏在裴汶脚下,嶙峋的肩胛骨随着每一次游丝般的呼吸起伏。当裴汶手中刀伸向仇山英白发之中的龙角时,隔着石缝观望一切的孟沉霜紧蹙起眉。但在看见他的下一个举动后,孟沉霜的双眼猛然睁大。-孟朝莱被一阵几欲使人脑浆迸裂的头疼唤醒,他努力睁开眼,视野却始终一片昏昏沉沉。他抬手一摸,才发觉是满眼血痂糊住了眼睛,奚奚索索揉开血屑后,陌生的环境带来万分茫然。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莫惊春惊恐的神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孟朝莱压制不住肺腑中的翻滚,猛吐出一口血。他运转灵力,想要平复气血,然而忽觉经脉滞涩,灵力根本无法流转。有人封住了他的灵力。孟朝莱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发觉自己正在一间封闭的白玉囚牢之中,只有一扇开了窗的小门通向外界,零星的光亮就从小窗中撒入。通体纯白的玉门上刻着浮雕三山纹。是辑案台的牢狱。是了,一掌把他打得昏死过去,从他这头“饿狼”手中救下莫惊春的人正是代首尊裴从雪。孟朝莱在天上都中行这等“秽乱之事”,还被首尊当场抓获,辑案台牢狱的确是最合适的去处。他低头看了看手指上凝结的血痂,已经干涩了,但还没发黑,这意味着他没有昏迷太久,可能只是几个时辰。莫惊春的情况如何?谁要害他?孟朝莱满是血痕的苍白面孔上逐渐覆满冰霜。他记得莫惊春见到自己的时候非常惊讶,似乎不知道自己会来,恐怕那封请他来天上都一叙的信未必是出自莫惊春之手。就算是,孟朝莱觉得莫惊春要给自己下药,也一定是下毒药,没有道理下春丨药。孟朝莱靠着墙打坐,神识内视经脉,却已完全找不到那药的痕迹。不过几个时辰,药力就已完全散去,根本查不出原本是什么。……他被请君入瓮了。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把他骗到白心楼,让他吸食春丨药,神志不清间对莫惊春霸王硬上弓。结果要么是莫惊春受辱,要么是像现在这样,孟朝莱被人发现扔进大牢。如果凶手的目的是后者,他们现在已经实现了,孟朝莱可能会在这里受些罪,再被安上无耻下流的臭名声,从此遭世人鄙夷。说不准还要再骂骂他师尊,骂骂剑阁。但如果凶手的目的是前者,莫惊春此刻被救下,凶手还会再铤而走险尝试一次吗?莫惊春有危险!孟朝莱弹起身冲到门边,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灵力,根本破不开这道禁制。他拍着门大喊:“外面有人吗?这里有人吗?”外面空空荡荡,连个作伴的狱友也无,传来的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和持续不断的咕噜水声。水?孟朝莱找到水声传来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水洼躺在白墙转角处,每隔几息,水洼中就会浮上一个气泡,随后啪一声破开。辑案台和经业台是天上都最为繁忙的两处衙署,虽说辑案台处理修仙者之间的争斗,以调解和送回原门派管教为主,但遇上罪行深重之人,也会暂且收监,听候发落。它的牢狱怎会空无一人,还漏水?难道辑案台的牢狱不止一处?孟朝莱蹲下身,仔细查看这处水洼。水中没有灵气痕迹,不会是天上都中四处流淌的灵泉。天上都的白玉楼台为文帝神力所化,没有自然草木水溪,又飘在云层之上,无从落雨,平日用水皆靠召水术。唯一会有水的地方,是苍量海的水汽飘上高空,在天上都下方凝结。这座牢房可能很靠近地下,以致有水分渗入。孟朝莱按上右腕,三道浮萍剑意痕迹现出淡淡的光亮。他现在调动不了灵力,只有三道剑意傍身,如果破开牢门杀出去,在地面撞上天上都的天尊与灵官,未必能杀出一条血路。但如果从冲破地下岩石,跳进苍量海里逃脱……有五成几率摔死。但五成存活几率对孟朝莱来说足够了,他必须尽快逃出去,在莫惊春遇上第二次危险之前找到他。孟朝莱并拢左手食指与中指,对准水洼,手指在右手腕内侧一划,凛冽剑意刹那间奔涌而出!龙吟虎啸般冲向墙角,转瞬在白玉间炸开一处暗洞。但这洞只有拳头大小,无法过人。孟朝莱皱起眉,思虑是否要祭出第二道浮萍剑意,但如果这样做,他可能无法在追兵赶上来时脱身自保。下一刻,墙角忽然响起几声脆响,暗洞周围延伸出了几道裂痕。孟朝莱屏住呼吸。眨眼之间,裂痕扩张的速度猛然加快,几乎在瞬时蛛网般的龟裂遍布整件牢房,咔嚓嚓的脆响不绝于耳。紧随而至便是一声巨响轰隆!!!整个牢房的地面转瞬之间尽数崩裂,山崩般向下陷落,孟朝莱连带着一起坠下去,无数碎石落水的咚咚声紧跟着响起,黑暗瞬间笼盖四野。等一切动乱终于平息,孟朝莱才终于浑身是血地从碎石堆里爬了出来。湿冷血腥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这里绝不是天上都地下的万丈高空。这方空间暗极了,没有任何火烛,孟朝莱只能借着上方牢房洒进来的些许光亮观察。这时候,一阵金属碰撞锐声和水波浮动的声响在前方响起,孟朝莱抬起头,穿过栏杆的暗影,看见前方的一潭黑水之中,似乎有一团东西在动。那剪影像是一只展开双翼的巨鸟。但这只巨鸟的羽翼已经残缺了,变得湿淋淋的,似乎还在往下滴水。辑案台之下,竟还有一座从不为人所知的幽深水牢。是谁被关在这里?孟朝莱忍着痛,爬到水牢栏杆边。水中的巨鸟在这时抬起了头,孟朝莱这才意识到水中关着的是个人。他没有翅膀,而是双臂被锁链吊起,沉沉的黑水漫至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