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安眠……裴汶把药瓶往桌上重重一方,瓷瓶登时四分五裂,莹白的药碗滚了满桌。如今之势,叫他如何能成眠?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生了半晌的闷气,复又睁开眼,坐直腰,找了个新的瓷瓶,把丹药一颗一颗地捡了回来。裴从雪也是主家血脉,生来便被寄予厚望,其手中的资源家底,不可谓不殷实,随手给出的这瓶灵丹,放到外面去少说一百灵石一颗。裴汶把丹药收好,准备尽快送去卖了,换点灵石,好买些别的法宝,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他思索片刻,把自己储物袋里的法宝往外倒了倒,虽说寒酸,但几百年里还算攒了些东西。裴汶挑了件软甲穿在里边,又翻出不少防御和攻击符随身揣着,重新整理好一切后,摸出了一面铜镜。铜镜面如云雾,一晃眼照不清人脸,但隐隐散出的力量却让人一看便知是件上品灵器。裴汶叹了口气,这把裴新竹给他的通云镜放到月迷津去卖,也是有价无市。他轻念咒语,镜面上云雾散去,显出裴新竹的身影。“何事?”裴新竹问。“竹天尊,请君入瓮的圈套设好了吗?”“在进行了。”“方才阿耶山来天上都,说他杀了魔君燃犀,我总觉得他说的不真。”“不真。”裴新竹冷冷道,“我见燃犀就在谢邙身边,二人亲密无间。”“确是亲密无间……看来燃犀被谢邙迷得神魂颠倒,连魔域疆土被人抢了也不在乎。”“我亦有此虑,”裴新竹脸上闪过狠辣,“我一个人没办法同时对付他们俩,的确要如你所说,把他们引到桐都,才能杀得了谢邙。”-念陵地宫玄室中,孟沉霜看着几个紫衣人,冷笑道:“我倒想问问各位道友是谁?未经准许,在这里挖别人的祖坟!”四个紫衣人立刻合力攻向谢邙和孟沉霜,他们不可能斗得过一个大乘期与一个渡劫期,这一招险棋,只是为了给剩下四个加速撬棺的同伴争取时间。纵使孟沉霜也有开棺的打算,可自己开自己的棺材,和被别人强行打开棺材有本质区别,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些紫衣人为什么要开萧绯和李瑾的棺材!孟沉霜一剑刺出,却不敢随意放出魔气和剑意,唯恐在斗法中将墓穴打塌了。然而这些紫衣人只缠不击,始终挡在孟沉霜与谢邙身前,拖住二人脚步。“南澶,用法阵把玄室护住!”灵力瞬时交织成网,在玄室壁上交织成网,不至于被几个修士随便一击就打碎。血红的魔气顺着浮萍剑奔涌而出,扫向紫衣人。紫衣人合力撑起屏障,勉强挡住魔气,不想血红之后紧跟一道清亮剑光,剑意龙吟虎啸直奔面门,将四人击垮在地。孟沉霜飞升越过他们,踏上棺床,挥剑去击剩下四个开棺紫衣人。他们的剑都用来当撬棺盖的工具,手里没有武器,根本挡不住浮萍剑一击。孟沉霜三两下便用浮萍剑剑身把四人从黄金棺床上拍了下去。忽然之间,一只手从背后袭来,孟沉霜下意识撤身回避攻击,可这只手的目标竟是棺盖缝隙间残留的宝剑!孟沉霜抬脚欲把人踹开,哪想此人一压手腕,以剑为杠杆,借力直接掀开了彩绘金丝楠木棺盖!棺盖被掀翻出去,剩下三把嵌在缝隙里的宝剑顺势落进了棺木之中。一瞬间剑鸣阵阵,仿佛凄厉的哀嚎。有东西被刀兵利气激发了?!孟沉霜反应过来,却来不及动作,只见一股子黑漆般的怨气从棺中喷涌而出,顺着撬开棺盖的剑窜进紫衣人手臂,直至心脏肺腑,瞬间把他吸成了干尸。孟沉霜倒吸一口凉气,怨气仿佛有意识般绕开了他和谢邙,直冲玄室中剩下的几个活人而去!汹涌的魔气立刻中孟沉霜手中释出,想在那几个紫衣人与怨气之间隔开一道屏障,以防怨气再伤人。可那几个紫衣人竟比他先行一步,再望了一眼棺中之物后,使了个什么术法在半空中勾勒出金光闪烁的圆圈,身形往里面一钻,便消失不见。光圈瞬间收缩,怨气紧追着挤进去一小节,在下一刻就被合拢的光圈咔嚓斩断,撞上了魔气凝出的屏障。谢邙在旁设印结阵,用灵力屏障将整个玄室笼罩,以防怨气向外逃窜。漆黑的怨气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玄室里四处乱撞,还有薄薄一层盘旋在孟沉霜和谢邙周身,却没有发起攻击。它们似乎很沉重,许多沉在地上,如沼泽般淹没了一地金银珠玉。孟沉霜注视着光圈消失的地方深思时,谢邙走上前去,检查了一遍遗留下来的紫衣人尸体。“这个法术……”孟沉霜皱眉喃喃,“我好像见过。”“你不只是见过。”谢邙从紫衣人腰侧扯下一块玉佩,翻转查看。“我用过。”孟沉霜肯定答道,“金环遁身法,一种……”“一种古秘术。”孟沉霜回头看向谢邙,谢邙直起身,和他对视一眼:“你以前同我说过,你忘了吗?”“我没忘,只是……”孟沉霜目露复杂。“我有一个问题。”谢邙来到孟沉霜身前,打断了他的沉思,“你从何处学得这些古秘术?”金环遁身法,以及种种类似法术都是孟沉霜从系统商城兑换来的,其他人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法术。系统说,这是上古大能们的发明,如今已然失传,对外统称做古秘术。可如果这个世界不是游戏,这些古秘术便不可能是游戏工程师的设计,那么系统是从何处得到失传的法术?这些紫衣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谢邙见孟沉霜答不上来,换了个问法:“有可能和这些紫衣人从一处学来吗?”孟沉霜摇了摇头。谢邙目中了然:“你还记不记得闯入寒川和长昆山剑冢的那伙人?他们也会古秘术。”孟沉霜双瞳一颤:“我记得,你的意思是,他们和今天这群人是一伙的?”“半年前,他们抢了沉霜‘尸体’,又破开浮萍剑主衣冠冢,一月前,萧绯墓被挖开,今天,李瑾和萧绯的合葬棺也被撬开。”谢邙一一细数,“他们在找沉霜尸体上的某样东西,而且,他们知道沉霜和萧绯的关系。”孟沉霜背后忽的冷汗涔涔:“他们怎么会知道?就连你我自己都才有了些许猜测。”“你看这个。”谢邙将紫衣人手中的玉佩放到孟沉霜手中。盘旋的怨气越来越高,把玉佩遮掩在烟雾中,孟沉霜挥了挥袖子,张牙舞爪的怨气扫开,露出玉佩真容。只见佩上花纹繁复细腻,正是一朵将开未开的桐花,并一只展翅盘旋的凤凰。衔桐飞凤!桐都裴家!“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裴家死士,桐都卫。”“裴氏……”孟沉霜攥紧这冰冷的玉佩,脑海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什么端倪,反因急火阵阵发黑,“裴氏想要得到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他们的……”“不若问,沉霜想从他们手中得到什么?”谢邙注视着他,“毕竟沉霜也闯入天上都,杀死了几位裴氏天尊。”孟沉霜的目光直钉向发问的谢邙:“孟沉霜想要什么?他还能想要什么?一为飞升,二为你。不,不对,飞升对他来说没那么急切,孟沉霜和魔燃犀所想要得到的始终都只有你,别的东西或有或无,又有何干。”孟沉霜口中急切的字字句句如刀斧般直劈入耳,谢邙一刹怔然。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孟沉霜忽然如梦初醒,几步跨过谢邙奔向棺床上那方不断流淌出怨气的金丝楠木棺椁。“桐都卫不仅在找孟沉霜的尸体,他们还找上了萧绯,还有,还有……天尊之前一直敦促你把魔燃犀送回天上都关押,那里也是裴家的势力范围,他们要找的不是萧绯、孟沉霜或者魔燃犀中的某一个,他们要找的是明帝!”孟沉霜摇手挥散棺材里的怨气黑雾,“也不是孟沉霜想要什么,杀死六尊的人,是明帝,是明帝想要”一切急迫的推断都在这一刻被眼前的情景截断了。谢邙紧跟着踩上棺床,在看清棺中的一切后,也猝然哑口无声。玄室的一片死寂之中,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骤然崩塌,破碎湮灭成灰。只余下如细蛇般的怨气四散游荡,穿梭在孟沉霜的裾边袖口。什么孟沉霜、什么魔燃犀、什么萧绯、什么明帝……孟沉霜方才说出这些名字的时候,仿佛着都不过是一个个淹没在往日烟尘中的符号,与他毫无瓜葛,可以随意地揣测和指使。然而,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终究都是他。孟沉霜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复下翻滚的情绪,身边人的身形却忽然晃了晃。孟沉霜睁开眼,看见谢邙向棺中的萧绯伸出了手,触到了放在萧绯腹前的断剑碎片。彩绘的金丝楠木棺木中空间很大,足够李瑾与萧绯并排而眠,再往缝隙里倾倒无数金银珠玉。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两具尸体的身份。李瑾穿着玄色冕服,而萧绯一身暗红金鳞朝服,金簪玉带,而且……谢邙的手指颤抖着往上挪动了一寸,触到萧绯金光熠熠的手背。这是一层金箔。金箔之下却是空的。但金箔没有贴满萧绯尸骨的每一处,有三根手指似乎仍是血肉,在岁月流逝中已经腐烂凹陷,一如萧绯那完好的、枯褐干瘪的头颅。谢邙整个人仿佛被冰封,一动也不动。孟沉霜抿紧唇,拨开了一点朝服衣领,果然看见更加大片的金箔覆盖在缺失了血肉和骨骼之处。金箔边缘被金线和残余的血□□在一起,勉强让曾被戮尸分骨之人得以全尸下葬。可恨星霜屡变,就连不会腐朽的金箔也破开了几个口子,露出其下用玉石拼凑全的骨头。孟沉霜倏然收回了手,暗红缎领重新盖住这金玉之身,他端起浮萍剑,沿着浮萍剑身残剑接合的缝隙和萧绯手中的剑刃碎片比对。一模一样。系统当年告诉孟沉霜,这片“神兵残片”是新手礼包内含赠品。现在想来,大约是萧绯曾用过的佩剑断蓬已在千百场战斗中磨炼成神兵,有了自身剑魄。断蓬剑陪葬念陵,断蓬剑魄却在重重因果之中来到孟沉霜手中。不过,他只得了放在萧绯尸骨手中的这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