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乾清宫。
皇帝朱允炆正在奋笔疾书,批阅奏折,书案左边的奏折在不断的减少,但依然有一尺多高,保守估计还有上百本等待批阅。
虽然,经过文渊阁、军机处和秘书处的协助,批阅奏折的工作量已经大为减轻,甚至只需要朱允炆签上名字、打个勾甚至“描红”即可,但是朱允炆依然坚持统揽全局,因为这代表着权力,代表着控制,他不愿意放弃,也不敢放弃。
“陛下,蜀王殿下求见!”
趁着朱允炆批阅完一份奏折的空档,刘振走到其身边,耳语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未批阅的奏折,搁下笔,轻轻伸了伸懒腰,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时间不长,殿门打开,蜀王朱椿和秦王朱尚炳急步走进来,在殿中跪倒:“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偏西的日光穿过窗户,照在跪地两王的袍服上,似乎让整个大殿都亮堂了不少,朱允炆沉默了一会儿,道:“刘振,为二位王爷赐座!”
“是!”
朱椿、朱尚炳欠身坐在凳子上,有些忐忑不安的望着皇帝。
“秦王,在宗人府待着可好?”
“谢陛下关心,臣弟一切都好,这些天在宗人府中每日读书、静思、自省,臣弟才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对自己的过错痛心疾首,待回到封地后,一定安分守己,严格管束属官,再不会搞出类似的事情了!”
说话间,朱尚炳竟然有些哽咽。
良苦用心?是说朕吗?
朱允炆有些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如此甚好,秦王,你是二叔老秦王的长子,开国功臣河间王邓愈的外孙,只要你真心悔过,朕总会网开一面的!”
“那么,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为好?”
“此次事件都是罪臣失察之过,臣弟愿意接受宗室家法的一切处置,至于涉案属官和下人,但凭陛下处置,臣弟不敢置喙!”
“哦?”
朱允炆笑了笑,目光流转,注视着旁边的朱椿:“那么蜀王叔作为宗室长者,您老人家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老人家?
朱椿的额头不由的渗出汗珠,他有些怨尤的瞪了朱尚炳一眼,起身拱手道:“陛下乃大明天子,也是大明皇族之长,秦王犯案,于公于私,但凭陛下发落即可,臣,臣听命即是!”
“呵呵,”
朱允炆第一次发现选择朱椿做宗正,似乎是个错误,这个人虽然有贤名,但太圆滑了,而且还不愿意承担责任,不愿意冲锋在前,总是让自己这个皇帝做恶人,看来......
“蜀王叔,你来安排一下,秦王不要住在宗人府了,让他住在老秦王府吧,另外你安排一下,让秦王府的家眷尽快进京,与他团聚吧,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是?”
什么?家眷尽快进京?
秦王朱尚炳脸色骤然变的煞白,他有些绝望的望着朱椿,朱椿脸上有不忍之色,却只能别过脸去,跪倒在地:“臣朱椿遵旨!”
朱尚炳犹豫了一下,起身跪倒,伏地叩首,语带哭声:“臣朱尚炳领旨谢恩!”
“至于秦王府属官、下人,以及陕西所有涉案官吏,全部收监,由新任陕西布政使铁铉、按察使周新及法部正卿胡闰、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联合会审,务必在年前结案。”
“至于秦王府以及其他官吏拖欠、欠缴的税款,由陕西税务使牧奔泉负责追回,陕西都司、按察司、布政司须全力配合,务必在年前收缴完毕。”
“所得税款不必解往京师,就近储存在陕西藩库,优先满足征北军征战所需。”
朱允炆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但众人分明感觉到一种肃杀之气,朱椿、朱尚炳将头伏的更低了,而解缙则面无表情的奋笔疾书,将皇帝的意思变成文采华丽、引经据典兼冠冕堂皇的圣旨......
走出乾清宫的朱尚炳,不由得放声痛哭,朱椿也只能陪着他流泪,不敢说话。
听着逐渐远去的哭声,朱允炆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回头望了望解缙、王艮:“大珅,敬止,你们听到秦王的哭声了吗?”
“听到了!”
“你们怎么想?”
“臣以为陛下执法严明,宗室应该会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解缙道。
“臣以为陛下对秦王的处罚过于严厉,秦王所犯之罪在各地藩王中并不显眼,仅仅因此就削去王爵,臣以为有些过了。”王艮道。
这就是解缙和王艮的差别。
解缙事事都能给皇帝找到理由,而王艮则仗义执言,同时也显得有些迂腐。
不过,这种迂腐,朱允炆却很欣赏,所以他也能容忍王艮的直言;这就如同他昔日疏远方孝孺,如今却逐渐重用方孝孺是一样的道理。
“你们都想多了,朕并没有削掉秦王王爵的想法,只不过惩罚是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朱允炆站起身来,望着殿外的阳光,幽幽道:“你们知道什么事情做起来最难吗?”
“......”
“替子孙万事计最难!”
“因为即使你做对了,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他们也并不知道,所以他们不会感激你,甚至还会怨恨你!”
这一瞬间,在解缙、王艮的眼中,皇帝的背影显得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孤独......
西北,火州城(吐鲁番)。
火州城得名于附近著名的火焰山,后世一位著名小说家曾以此为素材。
在西汉时期,火州附近的土著就建立了姑师国,也叫车师国。自武帝至宣帝,前后七十余年的“五争车师”,汉军终于驱逐了匈奴,将车师归属于西域都护府统辖之下。
之后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火州通常归属于河西走廊的割据政权统治。
至唐朝,火州出现了著名的高昌国,其国主鞠文泰与西行取经的高僧玄奘交情甚深,但在玄奘自天竺归国时,高昌已经亡国,成为大唐安西都护府属下的西州。
盛唐的辉煌转瞬即逝,安史之乱后,安西都护府亡于吐蕃,西州也不例外。
吐蕃没落后,高昌属回鹘,即著名的回鹘高昌国。
蒙古兴起,高昌国灭,改称火州。
在海都反元时期,火州连遭战火,但总体上依然隶属于元朝统治。
元末,东察合台汗国占领火州,兵锋直指哈密城,而哈密的兀纳失里则自称哈密王,与之对峙。
明兴,哈密臣服,东察合台退缩,火州归哈密遥领。
洪武中,黄金家族没落,瓦剌兴起,其势力逐步越过天山,乌格齐的乌勒克特部占据了北至金山(阿尔泰山),南至西海(博斯腾湖)的广大地区,火州遂落入瓦剌掌握。
火州距西海四百余里,是西海的屏障,所以自乌格齐时期,这里就有瓦剌驻军。
但是,在建文九年十月十一日,火州城下却迎来了东方的客人——大明的骑兵。
......
“昔班大人,出战吧!”
“不行!”
昔班断然拒绝,他指着城下道:“明军兵强马壮,我军不可轻敌,一旦火州有失,西海顿失屏障,所以我军千万不可浪战。”
“可是,”塔赤乌急切的指着城外纵马叫嚣的明军:“昔班大人,明军最多不过两千人,我军兵力至少是其两倍,为何不能应战?”
“你怎么知道明军只有两千人?他们一旦有伏兵怎么办?”
听着昔班的狡辩,塔赤乌气的手指哆嗦,有些口不择言:“昔班,我看你是被明人吓破胆了吧!”
“你说什么?”
昔班霍然回头,腰间宝刀出鞘:“你再说一句试试?”
塔赤乌张了张嘴,脸色涨的通红,但是他犹豫了半晌,却指着城外涩声道:“大人,如今明军横亘城外,劫掠城外的部民,抢掠我们的女子、牛羊,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看着?”
“塔赤乌将军,”
看到塔赤乌服软,昔班不为己甚,他走过来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用充满感情的声音道:“看到城外的部民受苦,我也感同身受,他们都是大汗的子民,但明国是大国,与之开战,不是小事,必须有大汗的军令才可以。”
“我已经派人去请示大汗了,估计再有两天就回来了,将军暂且隐忍两日,可好?”
“......”
塔赤乌望向城外,咬了咬牙,然后掉头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大人,两天后,我塔赤乌会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请大人在城头上观战吧!”
“大人,塔赤乌这厮——”
塔赤乌的无礼惹恼了昔班的手下明格,他欲要进言,却被昔班阻止。
昔班转身望向城外,双拳紧握,他何尝不恼怒?
只可惜这是大蒙古国最困难的时候,大汗放弃了漠北的基业,来到西海,本就是一步险棋,但只要再给大汗一年的时间,整合了瓦剌,甚至东察合台汗国的大蒙古国一定会重新崛起,昔班相信大汗有这个能力。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明军出兵了。
明军到底想做什么呢?
昔班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再加把力气,将乌日娜等人斩尽杀绝,结果却让他们逃进了哈密城,这样大汗来到西海的事情就泄露了。
哈密城下,自己一时大意,被明军包围,尔后被其追杀数十里。战后清点,己方损失了两百多骑兵,还丢掉了所有俘虏。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早上,明军又出现了,足足有两千多骑兵,一路将自己追杀到火州。
之后明军就滞留在火州城外,不攻城,也不离开,但却隔绝了城里城外的交通。
塔赤乌等人倒是胆子比较大,想要出城将明军赶走,但是昔班却担心这两千人身后有伏兵,所以尽力阻止塔赤乌,他希望等大汗派来援兵再打,这样更稳妥一些。
但是昔班知道,自己压制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