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渐渐停了,空气格外凉爽起来。
可借着雨声才睡着的人却醒了。
她感觉身旁的丈夫并没有睡着。
两人都侧着身子背对对方,在黑夜里,各怀心思。
“侯爷这是不去柳姨娘那儿就睡不着?”夫人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且这一开口便不客气。
“哎,你怎能如此说,教人以为你是个妒妇!”侯爷也不给夫人留面子。
“不知侯爷在想什么?”
“想灵玉那天拿着血簪子的模样,虽然当时让我气极,事后想来却有几分先皇后方面的风采。”
“你拿她和我姐姐比,她也配?”
“自然是不能比的,可她也确实有修道天赋……你不也一直觉得我们少接触她一些,免得将来怨怼我们才好?免了她请安的规矩,让沈嬷嬷教她规矩……”
“侯爷的意思是,沈嬷嬷死了,还当真是替了咱们。”
“说不得便是如此,虽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但衔玉而生,古怪得很,又遭了雪灾,这灵玉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都难说。只是陛下说是祥瑞,是大雍的变数,那便是好事。”
“呵,陛下若真重视,当初便不该让灵玉儿留下侯府,而是让天师带走,以免耽误了。”夫人话里话外都觉得,这个女儿,不是什么真的修道天才,更不可能关乎什么变数。
甚至只是长生道人想碰碰运气。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你这妇人好生不讲道理,当初是你哭着求陛下和天师不要带走孩子,可孩子留下了,你又说往后要修道的,不可与父母羁绊太深;可又觉得她将来兴许要嫁人,想当个寻常女儿来教养,我一直听你的,却不知你究竟怎么想?”侯爷有些话似乎憋了很久,好一通抱怨。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把问题抛回去:“那侯爷觉得如何?”
“……兴许该去问问陛下。”
“侯爷。”
“嗯?”
“紫嫣抬姨娘的事,我允了。”
“你这……哎,你也不必……”
“那就不抬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朝以后,皇帝照例在养元殿批奏折,却听到曲阳侯求见。
“你去问问他为何事?若是想谈边境用兵的事便不必了。”他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嘴角抽动着:“侯爷说……想问问他家三姑娘该如何教养。”
“让他进来。”
小太监惊讶莫名,却赶紧领命而去。
曲阳侯能因为这种事见到陛下是非常开心的,这让他感到自己依旧是皇帝近臣。
皇帝不问,他自然也不会说那些拿不到台面的事,只说灵玉已经三岁多,颇为聪慧,眼下到了该学东西的年纪,若是寻常女儿,该是学全套的礼仪规矩,包括一些宫廷规矩,学规矩是贯穿始终的,一直到要出嫁都不能放松,等四五岁了,便可以找先生开蒙认字,再往后女德女训要学,琴棋书画之类的从得挑着学些,主要还是得学女红,到十一二岁便要教一些管家的事,等着长辈安排婚事了。
而一个将来可能修道的女儿,该怎么养呢?
没人养过。
皇后当年呢,遇到长生道人之前,都是当男孩儿养的,可那也有边地尚武的风气影响。
皇帝其实也有些被问住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单纯的养孩子,而是“养孩子”加“培养未来的臣子”。
修道又不比读书可以从小培养,完全未长成的身子骨可经不起灵气的冲刷。
那些跟着师父们在苦寒之地修行的小道士们,也不过就是磨炼心性罢了,还常常因为经历的事太少,莫名连“弃红尘”这一劫数都摸不到。
灵气枯竭了太久,神仙消失了太久,皇朝更迭了太多,许多东西都被掩盖在历史的迷雾中,一切都在缓缓倒退着,总有一天,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修道者,也不会再有仙人。
怎么养孩子?这还真是个问题。
皇帝凝神思考片刻,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说道:“朕还是去信问问天师吧!毕竟事关重大……”
说到这里,他笑道:“朕还以为你们不愿意女儿去修道,会一直装糊涂,当个寻常女儿来养,等到了时候,她被你们养得一心要嫁个如意郎君,毫无修道之心,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了。”
曲阳侯听到这里,立刻姿态恭敬:“怎敢如此对陛下之命?臣从未想过要阻拦这孩子将来求道。”
皇帝笑着点头。
这件事就暂时如此了:等天师的意思。可天师远在边地,甚至可能在大雍之外,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才有可能回信。
毕竟也不是什么急事,也不是今儿收不到信明儿就要断了道途,自然不可能八百里加急送去送来,且等着吧!
于是灵玉终于迎来了穿越后人生最松快的一段日子。
身体上病好了,神清气爽,生病期间有营养的没少吃,脸又圆了一圈儿,精力旺盛起来。
从实际事务上,这其实是她最为忙碌的,可从心理层面上,却又是最轻松的。
原来的院子是不能住了,她搬到了曾经先皇后在此落脚时住过的地方“凤仪阁”,这个院子现在被改名为“白云轩”,这是灵玉的执念。
当然,这一切都是宫里允了的。
这些天搬家可把她忙活坏了——虽然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
但麻烦的是,身边的人又换了。
橘香早就被调走,紫嫣也马上要抬姨娘,府里已经开始张罗准备了,而梅香……更加沉默了,她现在只做自己的事,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两位嬷嬷人都没了,以及所有粗使的丫头婆子全都换了一批……
现在院里真的只有梅香和青兰青竹是她熟悉的,其余人,比如母亲新派过来的那位不怎么管事的张嬷嬷,比如母亲新派来的漂亮大丫鬟紫樱,都还彼此陌生着,客气着,一天要行八次礼的那种。
新搬进来的院子与原来的格局相差仿佛,但要大的多,有非常宽敞的书房,有一个小小的习武场,还有一个可以容纳一大家子人举行家宴的餐厅。
现在几乎没有人管她,没有人对她的日常行为做任何要求,在这个院子里,她过得自由又舒服。
自从柳表姐被侯爷夫人认了义女,有了自己住的院子,又开始接受教习嬷嬷的指导补上那些礼仪课和女红课,就再没时间陪她写字和习武。
她也不再有动力往柳姨娘那里跑,每日就是下五子棋、打弹弓、弹玻璃珠(皇贵妃送的那一盒终究还是被她嚯嚯了)、打沙包?、踢毽子、小心地拿着习武场里的兵器摆几个姿势……
当她意识到,真的没有人再管她的时候,她才真正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一个刚愎自用,认为自己绝对正确的人,恰恰相反,她怀疑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很难坚持什么。
假如长期在一个高压的环境里,她会是一种很难做事的应激状态。
自从穿越过来起,她没有一天安稳过,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因为她变成了一个幼小的孩子,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
任何一点点对她的伤害都会被她当成威胁,然而她又对威胁其实没有太好的办法。
直到现在,她感觉自己安全了,又开始为自己虚度光阴而后悔。
她对自己说:
柳表姐走了,你便不再求读书,求习武,没了人约束你,你也不觉得难受,不害怕会被要求嫁人了,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是吗?!
这段时间真的过得太舒服,除了有时候还会为沈嬷嬷难过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烦心事,似乎这才是人们在怀念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该有的样子,在她人生中的前三十多年里,她从没有体会过。
从前的安瑞,学习总是那样勤奋刻苦,工作了也兢兢业业,那他求的是什么呢?钱吗?事业吗?名利吗?幸福的婚姻吗?
都不。
他求的是不饿肚子,不用整天为生存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