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后出发//
春日的太阳一点都不烈,哪怕正午十分,也不会觉得日头太大,反而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正是适合赶路。
韩采薇他们吃完午饭,便是在这正午时刻继续出发了。
韩大弟推着板车,小伙子火力旺得很,热得他干脆都脱了一件上衣外套。
按说这越走车上东西越少,尤其是吃的减少,板车不重才是,可是他却推得比在山间更为费力,遇到土坑处,还得一边的阎二和韩采薇帮忙推一把才能过得去。
主要是因为,板车里正窝躺着两个人,用薄被褥盖着,只露出一个角来供呼吸用,四周都围着大竹筐,站在外面还只以为满车都装的东西,看不出来那中间正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正是虚弱的瑛娘和顾少爷,两人都还身体发虚,尤其顾少爷站都还站不起来,众人又急着赶路,没办法,韩大弟便自告奋勇让两人都上板车去,也正好藏一藏。
可是哪怕这瑛娘和她家少爷都很瘦弱,两个人的体重加起来也有个两百来斤,可不就推得费力嘛,不过韩大弟就当锻炼了,除了出了点汗,也还算是能推得动,再有阎二和韩采薇时不时帮下忙,走的速度也不算太慢。
只是车外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车上的少爷满脸通红,全是因为他看着后面推车的韩采薇。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要一个女子推着走,不由得羞燥得满脸通红。
他自幼失母,父亲对他管教严厉却亲近不足,瑛姆则更多是身体力行照顾他,一直是下人的姿态也不算太亲密。
如此亲密关系缺失的成长环境,导致他敏感又自尊心强,向来好强,此时却不得不被人推着走,尤其还是个女孩,自然就多想觉得羞耻了。
粗线条的韩采薇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敏感少年的细腻心思,只时不时去推几把后车,其余时候则是扶着自己娘在边上走着。
出发前,王青花特意拿出了所有鸡汤热了,分给了大家吃,吃了鸡肉又喝了鸡汤,还吃了一整张饼,大家此时都还算精力充沛,就连那脸红的少爷也是恢复了点气色,不然也没那么多精力多想。
众人走的这虽然是大路,却经久没有人修的样子,上次大雨冲出了不少土坑出来,人走在上面还好,但板车不一会儿就会被卡一下,坐在车上的两人其实在没觉得多好受。
奈何自己身体实在不行,强行下车走反而拖慢进度,无可奈何,只得窝在里面一声不吭,一行人就这样沿着土路向渡口方向而去。
原来就是在一个时辰前,这顾少爷刚醒过来,当时韩采薇正一边听着自家娘亲和瑛姨聊天,一边随意地扔着石子儿,没有注意到对面地上躺着的男子正在悠悠醒来。
那顾少爷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陌生女孩,细长的眼睛,深邃的眼神,眉峰有点高,五官英气,只是肤色有点黑,穿着打扮也有些奇怪,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闺秀会穿的,反而像胡服,头发也没有盘成发髻,反而是扎成了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
整体不难看,却怪异得很,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莫非是到了那胡人的地界?
正要转头打量情况,韩采薇忽地一下看了过来,正正对上他黑亮的眼睛,不由得也是吃了一惊,好黑好亮的一双眼睛啊,真的就像那宝石一般,在这荒地背景反衬下,格外明显。
果然如她所想的,这文弱书生睁开眼要更加好看,秀气的外表,苍白的皮肤,泛红的伤痕,虚弱的身体,明亮的眼睛,整体带着一种易碎的美,像她上辈子见过的有几个白净男明星一般,精致白皙,不太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这就是古代的少爷吗?她不由得心里暗想,可大弟也算得上少爷啊,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好歹也被叫过那么多年的三少爷是吧,还有她见过的大少爷、二少爷都不是这样的,可能人家才是真的大户人家?
不过随即想到这易碎的少年,如今父母双亡流落在外,不由得眼里又带上几分同情。
刚醒来的顾少爷,于是就见对面奇怪的女孩看了过来,然后眼神几经变化,有欣赏似乎又有同情,一时看不懂。
两人对视也就一小瞬,一直留意这边的瑛娘马上就注意到自家少爷醒了,连忙扑过来,激动地叫道,“少爷,你醒啦!”
男子见到熟悉的人,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虚弱地笑了下,说道,“瑛姆,我醒了,没事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他从小便称呼瑛娘为瑛姆,可见亲近。
说着转头看起来,见自己是在一道沟里,周围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不由得很疑惑,但见对面的瑛姆尚算放松,默默观察的他就没有太慌乱。
“少爷你醒了,太好了,你还记得不,我们跳进草丛中,那处草比较深,让我们得以躲过了一劫,可是你却高烧不退,幸好后面遇到了好心人,吃了药汤,你这高烧才退了下去。”瑛娘耐心解释道。
说着就去摸他的额头,见已经不再滚烫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回想了下,当时的确自己和瑛姆被人一路追,自己身体不争气,一直病着,强撑着身体在逃,后来实在跑不动了,两人便在路边找了个草丛躲了进去,没想到后面还发生这么多事。
他有心想起身再细问下情况,以及看一下这所谓的好心人是怎么回事,可手臂用力撑了一下,却没有撑起来,身体实在是虚弱得很。
瑛娘按住了他,“你现在大病初醒,肯定是没力气的很,我们这运气属实不错,后面我才知道那些救了你我的人中,有一个竟是我幼年时候最好的朋友,我们二十年没见,就是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顺着瑛娘所指,他看向王青花,见是一个怀孕六七个月的孕妇,长得还算和善,慈眉秀目的,这才稍微放了下心。
不过转头见到边上的韩大弟和阎二,只见这两个人粗壮得很,尤其阎二满脸的大胡子,胡子拉碴的样子看着不太和善,一时又提起了心。
不是他惊弓之鸟,实在是从京城逃出来这一路,遇到了不少坏人,见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被抢了几次,不然他们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孑然一身的境地。
要知道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可是有一辆马车,车里有他爹提前准备好的细软物品的,可后面丢的丢抢的抢,绝大部分都没了。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模样吓人的韩大弟和阎二,见到男子醒来,也热情地凑过来,打量这京城的少爷,看个稀奇,第一次见到京城人的两人,好奇心胜得很。
见那少爷也是和普通人长得一样,只是更为秀气和白皙一些,一时又觉得京城人也就那么回事嘛。
不过这人自然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可能也是和他穿着长衫有关,或者是眼神有关。十几岁就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了。
韩大弟在学堂里,有那学习好的,便有一个是这样的长相和气质,不由得就把顾少爷归到这一类会读书的人里去了,这也不算错,他确实常年跟着父亲读书,早早便已经考过童生。
两边都在互相打量,还是韩采薇反应过来说道,“我们可能得赶紧出发了,这里还是不要久留,早点去渡口那边。”
顾少爷恨不得马上起身,躺在这里被人盯着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是他确实浑身无力,试了两次都没有撑起身子来,不由得涨红了脸。
瑛娘正要去扶他,却自己都一个踉跄,她也还是虚弱,都还无法走太稳。
见此,韩采薇便提议道,“这样吧,我们吃个午饭再出发吧,那时候大家的精力能恢复得更好一点。”
她娘连连点头,亲自去板车那里取出了装着剩下鸡肉的陶罐,放在火堆上热了,不一会儿一股鸡肉香就弥漫出来,加上烤饼的香味,这一道野沟里都香的很。
韩采薇不由得暗想,赶紧吃完也好,这出了山之后,可不敢再吃这么香味重的吃食了,漏了出去,被别人闻到,可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少爷胃口不太好,但也勉强吃了一些,热乎乎的鸡汤下肚,整个人虽然还有些发虚,但感觉要好了不少,心里又暗暗感激这几人,只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而在韩采薇看来,只觉得这少爷高冷得很,除了听说自家人救了他,露出感谢的表情之外,其余时候面上表情不多。
不过想到人家小小年纪遭遇大变,心情不佳也是有可能,便没有见怪,还不知道人家这是有点面瘫,心理活动可丰富着呢。
吃完后几人稍微收拾了下便出发了,然后就是开头那一幕,一行人往渡口方向而去。
出发前,那少爷特意说道,“大家不要叫我顾少爷了,直接叫我青彦就好,我叫顾青彦。”
说完抿嘴看着大家,见众人点头这才又无力地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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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渡口意外//
而此时渡口那个方向,先到的三家人窝在不远处村子里租来的院子里,耐心苦等了五日,拘着孩子们都没让出门,就想着安安生生等到五日后那渡船到来。
好不容易等到五日后,田大和彭大一大早就去了渡口码头处,就想问清楚渡船几点开出,便于他们后续按时带着老小过来登船。
可是等走到渡口那处,却发现一片嘈杂,仿佛还有争吵。
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一大早,渡船就从对面开了过来,却被过来巡防的官兵见到了个正着。
本来渡船和巡防官兵们是相安无事的,该给的孝敬月初都已经给了,官兵们说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今天早上却出来意外,原来官兵们换防了,原来打点好的那一批临时被撤走,然后新派来了另外一批。
那新来的官兵头子听到河边的动静,当即就带着人手赶了过来,他或许是不知道情况,或许是知道但想重新换他的规矩说话,看到渡船靠岸后,于是派心腹手下就去拦。
船家见这群官兵不是相熟的,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尤其见一个官兵握着刀就奔了下来,连忙跳了出来。
上来就一阵说好话,并且识时务地拿出了一锭银子,悄悄塞给了那领头的官兵。
只见那领头官兵掂了掂,见是一锭二两的银子,心下诧异这船老板竟然这么舍得下本钱,要知道他之所以会被打发来这里,本就是个边缘人物,少有捞外快的机会。
还以为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来坐冷板凳的,没想到这处竟然还颇有油水,船家随便就拿出二两银子,当即就贪念强烈起来,只想要要多捞一点,后面才好拿出更多银子去打点去更好的地方。
于是拿了船家递过来的银子的他,仍然下令要扣船。
他们一行十多个官兵,各个拿着大刀,船家连连说好话加讨饶,却没有效果。
见这船家只一个劲儿地陪笑说好话,那领头官兵明显不太满意,当即就令人砸了船上的好几把椅子,做出一副要继续砸船的样子,吓得船家一时不敢再说话。
见效果达到,领头官兵笑眯眯地说道,“船家,朝廷派我来此处,是守卫边防安全的,断然不可能让你们随意渡船的,谁知道会不会带了他国的奸细进来。”
店家急忙说道,“不敢不敢啊,我们过来那趟是不带人的,肯定不会把奸细带过来的。”
“那就更不行了,谁知道会不会把什么朝廷要犯带过去,那岂不是让这处渡口成了朝廷的漏风口嘛,什么人都能出去。”领头官兵说道。
随即转折道,“不过嘛,也不是不能行船,只是这辛苦费可不能少,我们兄弟帮你们好好守护着安全,不让危险分子靠近和上船,是不是得收点辛苦费?”
船家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刚才那二两银子就是给各位兄弟吃酒用的,辛苦各位兄弟高抬贵手。”
领头官兵摇摇头说道,“二两,这可不够。”
“那……那要多少?”船家颤颤巍巍地问道。
领头官兵想了下说道,“一船二十两,否则你这船别想在这渡口行走。”
船家不由得乍舌,二十两,这可真敢要啊。
他一艘船,最多坐二十个人,对岸可是数着人头给钱的,他拉一趟最多只能得个二十两。
之前他是会给这边的官兵十两作为打点,剩下的他还能挣个十两,也算是还有挣头,五天跑一次,哪怕河上有风险,这船本钱也不少,也还能挣个辛苦钱。
这如今要二十两,那他还有个什么赚头,当即就想拒绝,可对面官兵气势汹汹,一时不敢太生硬。
只得讨饶说道,“官爷,这么多我实在拿不出来啊,我这跑一趟最多也就得二十两啊,那岂不是白跑了。”
那领头官兵可不管,他刚来不了解行情,只漫天要价,不坐地还钱,态度强硬表示必须二十两。
船家见好话说不下来,又不敢强硬去系绳索,只得吩咐手下船夫,准备调转船头,打道回府,就当今天白跑这一趟了,后面再说。
见他要走,岸上前来搭船的人可不同意了,他们可是都等了几日的,就盼着坐这趟船过去的,怎么还没靠稳,没等他们上船就要走啊。
有看到刚才官兵们敲竹杠的,当即就大声说起来,“我们都是好人,只想着过去谋个生活,不是朝廷要犯,大人还请放我们离开吧。”其余人纷纷附和。
领头官兵瞥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一个个说得情真意切,只抬了抬眼皮子说道,“想要坐船可以,一艘凑足二十两我便让船靠岸送你们过去,船家出不起这么多,你们也可以出嘛,一起凑一凑。”
这话说得无赖得很,船家和众人却都无可奈何,有那胆子大的想再理论几句,却直接被一个官兵的刀柄狠狠打了一下,立即弯腰捂着肚子,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另外几个官兵见此,也纷纷马上拔刀出来,吓得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旁还在观望的船家见他们行事如此霸道,也不再抱有希望,只对众人说自己去想想办法,让大家再多等几日,然后便没有再停留就往对岸而去,留下想搭船的众人面面相觑。
等官兵们走开,大家伙儿才骂出声,“狗官兵们,只听收入城费出城费的,如今竟然还收过河费的,要是说朝廷确实不让我们过去也就算了,可如今朝廷哪里有功夫管我们,还不是这些狗官兵自己主张的。”
“这还不让我们自己去谋个活路啊,都憋在这里憋死嘛,南方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了也没见去管!”另外一个人附和道。
“就是啊,纯粹就是乱收费,还要那么多!”
众人一阵骂骂咧咧,却也不敢太大声,那群官兵可还没走远。
船家让他们也想办法,众人只得商量是不是上船的人,再一人出500文,二十个人凑够十两,船家也出十两,这样就够那二十两了。
可是如今船家已经走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众人哪怕想出了钱马上走,也叫不回来人了,只得回头去村里,看怎么给船家送个信,表示只要能赶紧过去。
田大和彭大看了个全程,不由得心惊,没想到这临门一脚,还能出这样的岔子,没想到这大金朝,从上到下就没有不想着吃拿卡要的。
他们这一路,如果都老老实实交钱的话,可真的是要交不少钱,他们几家卖房子卖得早,还算有些家底,勉强还能交得起,但那些从南方逃荒过来的,吃的喝的都快没了,哪里交得起。
交不起各种入城费、过路费,出路不是饿死就是参加流民军了,大家肯定不想饿死,因此这加入流民军的越来越多。
只得说王朝末期便是如此,大部分普通老百姓谁不是想好好过日子呢,但有时候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如今渡口这一幕只是大金朝众多地方的缩影,其它各处都在上演各种吃拿卡要的场景,比如那府城,进城费越收越贵,把大部分人都拦在了城外,府衙官员们赚得盆满钵满,却没有注意到,这激起来的民愤越来越烈。
不管是进城了的,还是被拦在城外的,都满腹怨气,进而持续升级为怒气。
筹措了全部身家进城了的,发现城内各种物价都贵,工作还找不到,压根儿生活不起,不由得后悔不迭,可不就愤怒又怨恨嘛。
而进不起城的,守在城外,府衙可没有安排施粥,他们自己手上吃的越来越少,可不就很多人转头便就投了流民军嘛。
因此,自那场大雨之后,流民军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而熊磊则借着这一势头,催促城内的刘维赶紧举事,只等城内一乱,他们便在城外攻城。
孟知府感受到城内外的局势紧张,这时候才开始急了起来,但醒悟太晚,此时布置已经有所来不及了,下面的人又心思各异,无法拧成一股绳,不由得急得嘴角冒泡。
如今府城里不少大户人家,如同阳江县当初,只想着赶紧离开,很多人都想着去京城避一避,而不是想着出人出力帮着守城。
孟知府就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袁大人拉回来的三千壮丁身上,一时对袁大人的倚重更深,各种好处没少分给他,连韩家也沾光不少。
韩家如今住的院子边上一户人家,全家出城避难去了,他们索性把人家的院子给占了,整个韩府又扩大了一倍,韩老爷和韩夫人也不怕住起来空荡荡的吓人,只想着要住更大才好,可能是刚来时那个小院子挤起来的心理阴影。
院子更大了,又纳了新姨娘,韩老爷自然没有功夫去关注找回来的楚姨娘,而韩夫人则忙着斗新人,也没功夫搭理她,就正方便楚姨娘行事。
她不仅把“表弟”送进去了袁府,说去帮忙打打杂,长长见识,那色令智昏的袁二管家也没怀疑,领着人回去了安排了个打杂的活儿,便没注意到那“表弟”日日在府内打探侦察。
楚姨娘还把韩老爷藏粮的地方都摸了个遍,韩老爷还以为自己行事紧密,其实这些个日日琢磨他的小妾们,哪个不知道他爱藏粮食啊。
只不过之前藏在庄子上,如今肯定是藏在府里的,日日打探,可不就被她发现了好几个地窖位置,暗暗记了下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