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有一颗从邻居偏来的樱桃树,正好遮挡了半边的月光,白梨踩着最轻的步伐走到城子身边,假模假样给她栽种下的玫瑰浇水。
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紧张的要命。
实在没办法了,她坐到城子旁边,轻轻戳了戳城子哥的手臂。
然后等待他什么时候能清醒一些。
亏得夜晚的风凉,城子只穿了一件短外套,他那双爬满了纹身的手臂不保暖,几阵风吹过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本来都要走了。
结果看见少女坐在他身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他要停下了起身的动作。
“妹妹啊?你有事找哥啊?”
白梨心脏怦怦跳。
城子目光还是混浊的,咧开嘴漏出一排大牙,“有事就说,城子哥还能……嗝……城子哥还能不帮你吗?”
这是实话。
自打认识他们以后,看在方野的面子上,他们对她都很好。
犹豫了一会,白梨干脆没有措辞,轻声问道:“城子哥,你跟我哥认识多久了?”
他虽然醉了,却没有犹豫,“那当然很久了,我十四岁就认识野哥了。”
白梨点了点头。
城子像是忽然回忆起当年,嘴角忽然就荡平了下去。
有一类人喝了酒就喜欢拉人聊天,恰好他就是这种人。
看着眼前模糊的少女。
他认真地说:“那天的事情,你别怕他,野哥以前过的苦,不懂怎么保护小姑娘,他没想让你看见那种场面。”
因为酒精的缘故,这话说的不太流畅。
白梨却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都认为那天她被方野吓到了,所以才会过来问他关于方野的事情。
她没有去解释,只是抓住了一个重点。
“以前他过的有多苦?”
问着话的时候,白梨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六月微冷的夜风拂过殷桃树叶,她听见城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听说,当年他是被警察送回来的,他奶奶身体不好,基本没有劳动能力,他叔又不孝顺,一听他回来,就要来抢房子,不然就不给奶奶养老费。
那会野哥才几岁啊,只有出去乞讨才能养活奶奶,直到变成半大小子了,没人再给他钱,本来靠着学校发的补助金还能过。
可是奶奶在寒假生了大病,需要钱,下跪求叔叔,叔叔把他踢了出去。
零下几度的天,他就只能去桥头打黑工,结果因为干活卖力,扰乱了工人偷懒的小心思,几个工人把他打的十好几天不能动弹……”
顺着这个描述。
白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看见那年的冬天的的景象。
十四岁的少年跪在开裂的泥地里,满身都是伤口,脸也被人踩在地上。
城子哥说,方野没什么抵抗的办法,那时候的社会还很混乱,他年纪小,又要上学,肩膀不够宽阔,别的地方都不肯用他。
他硬生生拖着伤口爬回家,伤还没痊愈,奶奶的医药费又没了。
然后……他只能爬起来继续回去工作。
干的比别人少,工头认为他是小孩随时准备辞退他。
干的比别人多,工人又想方设法想把他揍出工地。
这样的生活反反复复过了很久。
直到工地得罪了当地的社团组织,有人来闹事想逼停工头的项目,十五岁的方野不要命的冲在最前面,护住了大部分的昂贵器械。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岁,可世界尽情想折断他的脊骨,逼他认输。
他下手狠,对自己也狠。
几乎像不怕痛一样,别人拿铁棍打他,他不躲,硬生生抗了,再打回去。
那场大规模的斗殴没把他打死,也跟半死差不多了,休学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反而得到了工头的赏识。
给了他一大笔感谢费,他没给自己留一分,全砸进了医院。
城子几人都是孤儿院出来的,孤儿院不开了,他们身体没什么残缺,没人帮助,只能出来流浪,也是从小就被人欺负。
生活走到了最困境,都是方野伸手拉了他们一把。
跟着方野,他们才有念完高中的机会。
说到这些,城子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桌上的酒,吭哧一下又倒在桌面上。
月亮悬挂在半空,白梨先前的酒意早被催散。
听完这些,她只感觉到浑身发寒。
心脏都不受控制的紧缩。
曾经只想的到方野可能过得一般,可如今这种苦难听完,每一件她都难以想象。
乞讨,跪求,挨揍,干黑工,斗殴。
这是怎样的折磨。
为什么不回家?
这个问题一想起。
她脑子里升起了一种更荒谬的猜测。
她记得军人叔叔死了。
留下了不少的存款和抚恤金,听邻居议论说,那些钱足以买一辆高档小汽车。
在那个年代听着,是很大的数额。
既然如此。
她妈妈……会让方野回家吗?
寒意从脚上蔓延到头上,没有证据支撑这样的判断,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
胡女士那样的人,是会选择钱,还是良心。
事实上,那笔抚恤金还是她亲眼看着妈妈花完的,大笔大笔地投进了服装店美容院,光鲜亮丽又频繁出入最繁华的酒局。
她妈妈得意洋洋摸着精致的卷发,翘着脚对她说:这叫自我投资,学着点。
很显然,这种投资成功了。
隔年胡女士成功在那些高端场所认识了她现在的继父。
良久过后。
白梨牙尖都在颤抖,撑着桌子跌跌撞撞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这样的夜当然比不上江城绵柔的雪,恰到好处的舒适,她却冷得要命。
那些钱严格来讲,应该是属于方野和云奶奶的。
因为那两年她妈妈手握着军人叔叔所有的工资,满足了一家子所以的开销,房子也是军人叔叔的,只不过结婚前过户给了她妈。
剩下的抚恤金和存款起码有很大一部分,应该属于他们。
然而事实上。
并没有。
一分钱都没有到过他们的手上。
甚至白梨也从中参与了分赃。
她妈妈好心花了大价钱,送她去学画画和钢琴,就是为了讨继父欢喜,够的上有钱人家的孩子的规格,不至于拖累胡女士。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她甚至都快不能呼吸了。
张着嘴想让氧气自主灌进嘴里。
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
她到底……有什么脸面?
有什么脸面从江城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