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不要慌。”
“太阳下山有月光。”
嘈杂的高铁站大厅里,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响起了清脆的来电铃声,没找到源头,便很快埋没在人声鼎沸当中。
白梨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备注的名字,右眼皮颤了颤,却不能不接。
挣扎片刻后。
她深吸一口气,把通话音量调至最小,才按下了接通键,轻声道:“妈。”
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女人带着怒意的质问声传来:“白梨,考完试了为什么不回家?”
白梨死死摁着手心,迟缓又疼痛地问了一句:“那妹妹回家了吗?”
半晌,妈妈像是哽住了,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白梨艰难的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嘴角却一点一点勾起:“她到家已经很久了吧,妈,为什么你现在才发现我不在家?”
因为她的反驳,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更加生气了,只是碍于什么原因不敢发火,反而压低声音说道:
“好好好,受了点委屈就玩离家出走这一套,你以为这样很个性吗?就算是叛逆期到了,想要祈求大人关注,是不是也该有个度?我希望你能听点话,别那么幼稚,趁现在还早,快点回家。”
电话那头的斥责声仿佛吸走了白梨所有的精气。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机,屏住呼吸。
回家吗?
想到那个家里住的那些魔鬼。
她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在颤抖,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生平第一次忤逆母亲。
白梨逼着自己挂掉了电话。
她不想回去。
她只想赶快逃,逃到更远的地方去。
环顾周围,购票大厅里皆是拖着行囊的旅人,电子巨屏不断更新着发车信息。
冰凉的冷气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将她的惶恐不安催的更加紧迫。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川藏。
那里有辽阔无垠的草原、苍茫荒野的风声、遍地肥硕的牛羊与最神圣虔诚的信仰。
听说只要踏上那片土地,就能洗涤麻木和压抑的灵魂,重获安宁与新生。
对于一个灵魂空洞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动人的消息。
可在买票的时候。
白梨犹豫了。
看着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发车的时刻表,她忽然觉得无趣,下意识的想要改换目的地。
——立刻就走吧。
——离开这里。
脑海里飘过这个念头,且愈发强烈。她真的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于是,她更换了一班马上就能检票出发的车次,拿着身份证与行李,过安检,上车。
……
列车行驶出高铁站,平稳又迅速的冲破雨雾,开往另一座茫茫望不到头的城市。
白梨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熟悉冰冷的城市不断倒带般往后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畅快与自由感。
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简易画板,白净的手指握着根铅笔,终于露出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笑容。
对于一个高二的学子来说。
这是一次难得的假期旅行。
白梨却再没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只全神贯注地描绘线条,想快点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记录下来。
素描纸上画的是一个少年,十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帽子随意遮挡他额前的碎发,明暗交接的轮廓,下颌线阴影明显。
五官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最清浅的笑意。
落款处,还有人物的名字。
——方野。
她第一本完结漫画里的男主角。
也是她这次毕业旅行的经费来源。
八个小时的旅途很漫长。
坐到脊背僵硬了,白梨才不得不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黑得像泼墨。
各位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本次3389列车,陵江市马上就要到站了,请要下车的旅客拿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烟雨陵江欢迎您,期待与您再会。
随着一则缓慢温柔的广播声响起。
她小心收起画板拖起行李,整理好心情后,挤着人流下了车。
……
陵江市是一座立与巨湖边的古城。
这里的气候多雨,闷热,潮湿。
风扫过,温烫的空气中夹带着湖水与绿树的气息,足以慰贴每一位旅人的麻木空洞的灵魂。
白梨一出高铁站,就感受到了这座古城特有的古怪天气。
轰隆一声闷雷,居然下起雨了。
大雨竟然倾刻间猛泻而落,狂风大作,朦胧不散的浓雾遮挡所有人的视野。
白梨没有带伞。
夏季的水量又最是繁多,一时半刻不会停。
她无措地拖着行李,被滞留的人群推到最外边,瘦弱的身躯承受大部分的雨打风吹。
看着满满上涨的积水和同样受困的旅人,以及远在百米外的打车点。
她忽然觉得,冲动更换了目的地,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地面快速形成的积水,折射出她的狼狈。
正当她思考着,是否要冒雨走到打车点时,在路口的拐角处,她看见了一个眼熟又漂亮的少年。
那个少年举着黑伞在雨夜中走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支烟,烟丝缕缕燃烧成一个红点,他却没有吸一口,只留下半截灰。
方野?
白梨呆住了,瞳孔条件反射似的放大。
要不是周围人多,她差点喊出声来。
这人长得特别像她漫画里的男主角。
——方野。
手指不可控制的发抖。
雨水飞溅,把她的衣服打湿,有涩骨的凉意。
让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按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白梨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继续跟随少年移动,直到他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方野……”
——不要走,不要走!
她下意识就冒着大雨,猛地追了出去。
拉进距离,一步步地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走进一家酒馆,跟朋友打招呼,落座。
他背对着光线低头玩手机,姿态闲散肆意,同样穿着黑色的宽大卫衣,白肤黑发,偶尔侧目时,帽沿没有遮住那双精致的眉眼。
身高,五官,发型,以及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和她画里的一样,好看的要命,仿佛真是从纸上走出来的人物。
还没等她弄明白这离奇的一幕。
少年忽然抬了头。
——四目相对。
或许是雨水太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落过来的目光笔直而深沉,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的脸,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辨认她是谁。
白梨也终于意识到,这样直勾勾盯着一个陌生人看,似乎不太礼貌。
刚想克制自己,收回视线。
少年却对她挑了挑眉梢。
然后站起身来,仔细将指尖的烟熄灭,随意从前台抽出那把黑伞,步履平稳地朝她走来。
片刻后,酒吧的门被打开。
一阵冷气泄出,少年近距离出现在她面前,近到她能看清他温润且冷的眸光,耳后还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白梨更是被这样的相似程度惊的发不出声音,僵硬在原地。
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未停。
直到有一阵风把她的微湿的头发吹乱,少年才出声打破了这段宁静,腔调慵懒语速缓慢。
“你认识我?”
被他这么一问,白梨还有点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种荒谬又极端的巧合,只适合出现在电视剧里。一但归于现实,那她就会被判定为长期侵犯肖像权的变态。
所以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这样啊。”少年似乎料想到了这样的答案,他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撑开那把伞。
就在白梨松了一口气,认为他要走了的时候。
扇柄忽然递到了她的面前。
上面还有他那双白皙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凭借着出色的音质,清楚的传进白梨耳朵里。
“拿着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