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意的青梅(5)

顾念惜拘谨地爬起来, 心里砰砰乱跳,但很神奇的是,这一切在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 刚才的那种感觉全部都消失了。

她听到那边嗡嗡的人语声, 吵杂喧闹, 还有风声, 呼啸而过,就是秋天给人的感觉,安定中夹带着人一点落寞,却又被充满烟火气的人间门盖住。

“你在车上?”

“嗯。”沈凌云的声音很好听, 低沉清越, 带着微微的磁性。

顾念惜不自在的别过头,想到他看不到, 又转了回来,捏着手里的手机,“回家的路上吗?”

沈凌云又“嗯”了一声。

顾念惜心里有点不满, “你怎么总说嗯, 没有别的话了吗?”

电话那边的沈凌云一愣,低头莞尔,他说:“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一句话, 刚才那些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 顾念惜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唇角往上翘, “这有什么紧张的, 只是说说话。”

第一次有男生会为了她紧张,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心情难以捉摸且起伏不定, 想要抱着被子打两个滚的那种,脸颊**辣的。

“你家在哪里呀?”顾念惜平复后找着话题。

沈凌云沉默了一下,报出来了两个稍显晦涩的字眼,拼凑在一起组成的地名,顾念惜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哦哦”了两声,暗想自己要不要搜一下了解了解。

她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惹的沈凌云发笑,他往后靠了靠,对面的人出去了,他一直委屈的长腿得以伸展。

他也是临时决定回家,买到一个坐票,索性本身也没有带什么行李,随身背着一个黑色的肩包,英俊的眉眼随着火车的节奏晃晃悠悠。

不像是在嘈杂的火车里,他平静像是随便上了一辆安静的公交车。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假期的最后一天吧。”沈凌云仰起头,揉了揉眉心,“很久没回去过了,也回去多待几天。”

“这样,我也是。”顾念惜抱起床上的兔子抱枕,明亮清丽的眼眸弯起,“很久不回家就会很想家。”

沈凌云低低的笑顺着话筒传过来,顾念惜又是一阵耳热。

“我和你不一样。”沈凌云这样说了一句,顾念惜觉得奇怪,他已经说起别的话题了。

他话其实不多,但是你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能感觉到他有在用心听。

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两个人隔着电话,也没有很尴尬的感觉。

最近顾念惜总是有种很疲累的感觉,回到家的放松感让她从一个紧绷的状态骤然松弛下来。

她从坐着到躺着,最后躲进被子里,呼吸平稳的睡过去,全过程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确认她真的睡着了,又等了一会儿,沈凌云这边挂断了电话,他这边有点吵,夜里的风吹过,他深邃的眉眼如远山般沉默。

越靠近那个家,心里就越是沉重,“沈凌云”对于回家这件事没有期待,他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男孩。

从上面的形容,就可以想象到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他们抽干了每一个人的每一滴血,只为了供养他一个人。

“沈凌云”不是一个冷心冷情,不知道感恩的人,如果他没有受过教育,如果他没有走出家乡,或许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

可是故事的吊诡就在,他看的越多,他学到的东西越多,他走过的地方越多,他就越知道,这种家庭模式是错的,他的存在,或许就是不幸开始的根源。

这也是他拼了命的努力,在学校里不怎么和旁人来往的理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低调认真,而是骨子里的悲懦压垮了这个人,却也给了他异于常人的强大。

“我们这样回去可以吗?”小七有些担心,“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解决不了。”沈凌云出乎意料的坦然,“这么多年,好几代人,要是能解决,早就解决了。”

小七目瞪口呆,“那我们回去做什么?”

沈凌云的答案也很简单,“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理由,事实已经发生,现在再去否定过去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向前看。”

火车在苍茫茫的大地上行驶,耳畔拉开的窗底,风还在吹,他深黑色的额发打着旋垂落,小七看着这样的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

良久,沈凌云摸着眼尾笑了一下,“希望回去的不算太晚。”

沈凌云从火车站出来,已经是凌晨了,他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家,太阳从东边挂到了天空正中。

家里门框上的喜字还没有拆掉,沈凌云猛地一停,在门口驻足,仰着头看被风雨淋湿褪色的门扉。

从田地里捡麦子回来的沈老汉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车子一停,赶忙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沈凌云的后背被他拍的啪啪作响,这个年过半百,干瘦的和柴火似老人,眼角都泛着泪花。

他们老沈家的根,回来啦。

“这次能呆多久?”一收到他回来的消息,嫁在本村的大姐,二姐,还有刚刚嫁到隔壁村的三姐,都赶紧回来看他。

一家人整整齐齐,围着他,好像他是个大宝贝。

沈凌云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抬眸笑着说:“五天。”

火车是一天一夜,昨天都过去一天了,第六天走,正好能待五天。

手里的玻璃杯里灌满了热水,特意放温了拿给他喝,回家了父母把收起来放在柜子里的好吃的都拿出来,那些都是他们舍不得吃,给他留着的。

“五天啊。”听到准确答案的几个人,全都喜笑颜开,和过年了一样开心。

要知道,前两年,过年都说忙没回来,对他们来说,这可不就是和过年了似的吗。

入乡随俗,回家了沈凌云换上了留在家里的衣服。

比之前出去读书时,他更瘦了一些,可个子看上去也更高了,穿着粗布烂衣,也完全遮掩不住的英朗帅气。

放在大学里,同学们捐赠的衣服都比他身上的衣服好一百倍,可他就好像天生的衣架子,将身上的衣服都衬的格外好看。

随性、散漫、英挺、矜贵、以及无法遮掩的帅气。

家里这几个人总觉得他这两年出去,改变了很多,具体是哪里变化,要他们说还说不出来。

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外面人不一定感觉到,可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一下就感觉到了。

竖在他们之间门那层无形的屏障终于彻底的消弭,自少年起开始拧巴的小弟,主动走近了他们,三个姐姐差点喜极而泣,尤其是大姐。

她还没出嫁的时候,这个弟弟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

沈凌云在院子里抓着米喂鸡,他坐在小板凳上,支着两条大长腿,身体没有挺得特别直,到着几分散漫,随便抓一些出去,引得院子里的鸡都围在他身前。

父母和两个姐姐在说话,沈家老三,沈秀萍跑出来,蹲在这个很久没见过的弟弟身边。

他们两个年纪最相仿,小时候也总是打架,从小大到大。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服输的性格,对于父母让弟弟去读书,不让她去这件事,一直不服气,从他上高中开始,闹了好几年别扭。

“你……你在学校怎么样?”看了他一会儿,沈秀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低着头问。

她不到二十五岁,刚结婚,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算胖,长相只能说是中等,偏偏眼睛里带着股倔强。

“挺好的。”沈凌云笑了下,把手里的碗放到一边,那些鸡一拥而上,很快把碗都挤翻了,两个人谁都没在意。

沈凌云说:“过两年有机会带你过去看看。”

“啊?这就不用了吧。”沈秀萍心里划过一丝暖意,紧着就是拒绝。

他有这个心意,不是和从前一样沉默着避而不谈,那种沉默只会更让人生气。

沈凌云轻轻带过刚才那个话题,“怎么突然就结婚了?”

沈秀萍脸上红了红,“也不是突然,我们以前就是同学。”

“同学?”沈凌云一侧的眉挑起。

“嗯。”沈秀萍说:“从小就认识,他……他人还挺好的。”

“以前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鄙夷和同情,只是单纯的疑问,沈秀萍松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对他露出一个朴实的笑,“没那个心气了。”

“日子这样,简简单单也挺好,离家里也近,互相都能照料。”瞧见屋子里的人要出来了,她压低声音说,“以前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吧,都是以前不懂事。”

沈凌云眉眼动了动,深深地看着她,最后“嗯”了一声。

沈秀萍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衣服起来,伸手把他也拉起来,“给我再讲讲你的大学吧。”

他的大学其实挺枯燥的,做项目,攒钱,做项目,攒钱。

现在手里的钱有限,是准备给家里,也有要拿出去给她上学的。

不过看来用不上了,那就随便她做点什么都行。

沈凌云也没有故意夸大学校里有意思的事情,捡着一些说了一点儿,一抬头,家里这些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从“沈凌云”的记忆里,翻找出几件听着还挺新鲜的事情。

夜深了,乡村里秋天的傍晚,几声偶尔的虫鸣,和矮矮的窗户外面的鸟叫合在一起,独奏出独属于这片土地的歌声。

沈凌云枕着胳膊,无光的夜晚,夜晚就和永夜一样黑。

“你在想什么?”小七忽然问。

他那双漂亮的眼眸睁着,“什么都没想。”

沉默了一会儿,小七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沈凌云眼睫动了动,他侧头,肩颈线条流畅,凸起的锁骨和略带骨感的肩峰连成一线,他低垂着眉眼,“看她想要怎么办吧。”

不管她想要怎么办,他永远都会和她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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