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并未立刻回话,她先示意暗卫们守好了四周,这才将门合上,轻声道:“昨日跟您回禀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现下人已经被咱们安抚,只是她想见主子,辛夷特来询问,您可要见她一面?”
桑枝口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确切的说,她是盛功轩的外室。
一场大火葬送了盛功轩的性命,他一家老小日子倒是过的不错,衣食住行都比先前好了许多。但辛夷派人去查的时候,却发现这不过是表面的情形罢了。
他一家老小,实则都在监视的范围内。
不过,辛夷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那些人里面,有一个漏网之鱼,便是他的外室。
因着家中妻子凶悍,故而那女子被盛功轩养在外面,谁知一朝出事,反倒是唯有她逃脱了。
她在盛功轩出事的前几日,便搬离了住处,再之后就没了踪影。
辛夷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了这女子的身上,前日过来回禀的时候尚且在寻人,如今人已经被他找到了。
得了桑枝这话,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但这般顺利,却总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抿唇思索了一番,问道:“她是怎么说的?”
闻言,桑枝压低声音道:“她说,自己手里有些东西,是盛功轩交给她的,让她务必交给信得过的人。”
这便是明着给她下钩子,单看她敢不敢去咬了。
赵凰歌拧眉,沉思片刻,才要说什么,却听得外面有些热闹的声音传来。
宴会散场,是萧景辰回来了。
听得那声音,赵凰歌快速道:“让辛夷稳住了她,本宫晚些时候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走到门前,将大门打开,正与经过的萧景辰打了个照面。
“夜色这般好,国师可要进来喝杯茶?”
赵凰歌脸上带笑,可那眉眼之间却有些戾气。
月色落在院内,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清楚了她面上的表情。
萧景辰微微勾唇,点头道:“公主邀请,贫僧却之不恭。”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脚便走进了院内。
暗卫在四周守着,这偌大的院内,此刻非进来只苍蝇也会被察觉,赵凰歌对龙虎司的人实力还是了解的,当下也不关门,转身进了房内。
桑枝见萧景辰来,乖觉的退到了门外,待得萧景辰进去后,自己则是站在回廊下候着。
“公主脸色有些差,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进门后第一句话,倒是让赵凰歌有些讶然。
她看了眼对方,轻笑道:“本宫倒是无事,反倒是国师,今夜是怎么了?”
那会儿在宴会上,萧景辰变脸色的模样她尽收眼底,这人演技太好了,好到让她也起了几分疑惑——这计划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然而下一刻,萧景辰的话便让她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公主,可以安心了。”
一句话出,赵凰歌瞬间眼中一亮。
“此话怎讲?”
她情绪外露的时候不少,但是如现在这般倒是少见,萧景辰被她眼中的光亮染的心中温暖,语气也放缓了,轻柔道:“如我们所愿,今夜死的人,是红莲教的。”
这事儿还要从几天前说起,当时赵凰歌与萧景辰商议,要联手算计人,定下的局是要让萧景辰明着吸引火力,故意放出去人查他们。
而这一批人,会被韶明王给盯上。
韶明王果然将怀疑的目标全部都对准了萧景辰,今夜这一出宴会,不过是借着这功夫,来围追萧景辰的人罢了。
韶明王派出去的人多,那些人的确被韶明王的心腹们给拦截了,且不久之后,便尽数的被围杀。
这也为何,韶明王在宴席上,看到萧景辰脸色大变,会欢喜的缘故。
但其实,那一批被杀了的人,根本就不是萧景辰的人。
先前玄霄他们去查探,没有查到红莲教的行踪,但是却查到了其他几个不同名字的帮派,在做着同样的事儿。
花钱消灾,且无恶不作。
萧景辰令玄霄买通了一批人,今夜设计,让这些人前去,与韶明王的人正面冲突,而最后死掉的这一批人,全部都是红莲教的。
“韶明王现下以为贫僧是个无用的草包,暂且会踏实两日,但这事儿瞒不了太久。”
萧景辰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们需的尽快行动。”
今夜死的那些人,他已经让玄霄确认身份了,图腾的确归属于红莲教,也就是说,这些改头换面的所谓帮派,实则都是红莲教众。
先前在上京时,那人是说的不错,永韶城是红莲教的老巢,而眼下看来,充当他们保护伞的,很有可能就是韶明王府。
所以,今夜那一批死掉之人的消息,至多两三日,便会被送到韶明王这里,届时再联想起今夜的事情,韶明王便是再傻,也会发现中计了。
今夜不过是萧景辰造出被害的假象,再加上韶明王对他并不知根知底,在心中先对萧景辰起了轻视,眼下他觉得萧景辰也不过如此,待得知晓真相后,必然会更厉害的反扑。
对于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倒是不担心,她点头应了,想了想,才道:“从红莲教众那里找的东西,可叫人去查了么?”
萧景辰应声,道:“已经去查了,还需确认真伪。”
赵凰歌闻言,便放下心来,萧景辰做事儿,她是踏实的。
念及此,她又将关于那外室的消息说了,只道:“辛夷先前去查的时候,查到了盛功轩的外室,这女子自自称有些线索,但需我亲自过去。国师,今夜可要同往?”
红莲教的线索,自有玄霄去做了,应当问题不大。但这个外室,却是赵凰歌意料之外的变数,她心存狐疑,打算一探究竟。
但现下看到萧景辰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想让他随着一同前往。
萧景辰显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他也不拒绝,当下便点头应声:“好。”
他答应下来,赵凰歌眉眼弯弯,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睛,笑道:“国师,咱们光明正大的走着出去?”
虽不知赵凰歌又想玩什么,但看着小姑娘眉眼弯弯的模样,萧景辰想也不想的点头应了:“好。”
他答应的快,然而不过片刻,便后悔了。
因为几乎是在他答应之后不久,赵凰歌便骤然凑近了他。
夜幕深重,万籁俱静,安静的萧景辰可以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可这还不算完。
月色之下,女子言笑晏晏,因着贴的太近,他可以将她的表情看的细微。
小姑娘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眉眼,看似沉稳,内中却潜藏着惊涛骇浪。
她却不自知似的,笑眯眯的问他:“答应的这么干脆,那是不是我让你做别的,你也不假思索的答应呀?”
赵凰歌贴着他说话,呼吸落在他的脸上,他恍惚间,觉得芙蕖在暗夜中盛放。
萧景辰喉结微滚,目光里满是沉沉:“公主,想让贫僧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要坏掉了,已然停止了思考,唯有顺从本心的询问。
赵凰歌笑的恣意,道:“那可多了……”
她说到这儿,打量着萧景辰的模样,见他面沉如水,半分不见波动,不由得有些失望,然而话里却依旧带着轻佻:“比如今夜,本宫就想让国师陪我放、花、灯。”
小姑娘的语气里都是甜软的,萧景辰向来不喜欢甜,可这会儿,却突然觉得,那蔓延开来的味道竟然不坏。
他试探性的想要往后退,却被赵凰歌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国师可不许反悔。”
她说完这话,拽着他便要往外走。
萧景辰只能任由着她的动作,但那纵容之下,却又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今夜风大,吹得他袖口鼓荡,被她抓在手中,萧景辰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线在她手里,由着她为所欲为。
他们当真就这么走了出去,赵凰歌牵着他的袖子没有放开,一路带着他穿大街小巷,如一尾鱼入了水,不多时便转了好几个弯儿。
饶是萧景辰方向感很好,也被赵凰歌这么拽着,有些晕头转向。
直到她又带着他拐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赵凰歌这才松开了他的袖子,脸上的轻佻笑意,在那一瞬间,便成了端庄:“方才是本宫孟浪了,国师勿怪。”
分明上一刻,她脸上还带着恣意风流的笑意,像是一个戏耍人的小姑娘,可这一会儿,那些尽数被收敛了干净,唯独剩下了肃容。
萧景辰没成想她变脸这么快,心底的杂念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面上倒是依旧如常。
甚至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还能稳着心神问她:“公主方才在演给韶明王看?”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是。”
她的秀苑之内,有人在监视,纵然有暗卫,可也不能做的太过火,一时半会还可,但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会引起韶明王怀疑。
今夜要出来,势必会时间很长,赵凰歌索性寻了一个靠谱的由头,只是这个由头,却有些委屈了萧景辰。
但是显然,萧景辰并不觉得委屈,甚至还会体贴的给她建议:“公主下次可以换个理由,此事于你闺誉有损。”
今夜这事儿,韶明王看在眼里,必然会以为是赵凰歌调戏自己,两个人的关系,到了他的眼中,也会被定义为暧昧。
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尤其是对于赵凰歌来讲。
萧景辰担心的多,且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分明他们才隔着袖子触碰过对方的手指,也铭记了对方的温度,然而这会儿,萧景辰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然的让赵凰歌都心生狐疑。
她笑着答应,脸上半分不显,心中却有些失望。
小巷子里昏暗,所以萧景辰看不见她的脸红心跳,唯有那声音可以欺瞒于人,发现不了她的异状。
然而她却不知道,萧景辰也是如此。
在听到她回答说:“国师提点的是,本宫下次便记住了。”
萧景辰的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收缩,窒息一般的感觉,让他的眸光都深了几分。
但这也不过一瞬,而后便听得萧景辰温和道:“公主,可会露了破绽?”
他询问起正事儿,赵凰歌也瞬间压下了心中的杂念,轻声道:“国师放心。”
她出来之前,桑枝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儿会有两个跟他们差不多身形与打扮的人,一同放花灯,逛夜市,韶明王的人,只会看到她想呈现出来的东西。
只是那些,赵凰歌却莫名不想与萧景辰说。
因为那些画面,是她背着人时,所幻想出来与萧景辰共处的、最美好的画面。
……
甩开了那些人,赵凰歌很快便循着辛夷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狭小的民宅,从外面看格外小,但是进了院中之后,才发现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见赵凰歌前来,辛夷先行了礼,这才压低声音道:“公主来的正好,那孙氏还没有睡呢,现下就在房中绣花儿。”
他说这话时,又朝着房中指引了一番,赵凰歌顺着他指的位置,果然看到窗户上映出来女子的身影。
她正拿着一个小小的绣绷子,低头穿针引线,那身影瞧着窈窕,梳着妇人的发型。
只是却看不清楚模样。
赵凰歌在外面看了一眼,先让辛夷说了情况。
辛夷简短地说了,这事儿其实也算是机缘巧合。
“在查那盛功轩的时候,这妇人其实一直都在我们附近盯着,那日我们有兄弟拉了东西,去而复返,才发现她就在那老宅里面躲躲藏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就是盛功轩的外室。”
起初这妇人对他们十分警惕,不知怎的得知他们是从上京来的,才试探着问可是前来调查王府的。
辛夷证明了诸多之后,这妇人才吞吞吐吐的说,她手中有线索,但是需的跟管事儿的人说。
“这孙氏瞧着是个精明的,且当时她是在盛功轩出事之前消失的,属下觉得,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赵凰歌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深夜前来。
她应声表示知道,又回头看向萧景辰道:“国师要与我一同进去,还是在外面暂且等着?”
里面是个女子,又是一个寡妇,也不知萧景辰会不会介意深夜与她见面。
萧景辰闻言,便知赵凰歌的担忧,因含笑摆了摆手,只道:“无妨。”
赵凰歌便不再多言,与萧景辰一前一后的进了房中。
女子背对着他们而坐,正在专心致志的绣花,直到赵凰歌与她问话:“听说你要见我?”
那孙氏才慢悠悠的回过头来。
她年岁不小了,模样生的温婉,一双眸子倒是瞧着精明。
不知是不是许久未曾好生休息的原因,那眼中泛着红,脸上也带着倦怠之色。
这会儿听得她的话,孙氏淡淡点头:“是,他们与小妇人说,你可以为我主持公道。”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只道:“那得看,你是不是缺这个公道。”
孙氏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激动,她垂下眸,克制着情绪,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们在查我男人的死因,小妇人手中也的确有些东西,据说是你们需要的东西。可是——”
她仰头,纵然已经克制了,可那目光依旧有些咄咄逼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孙氏的声音是温柔的,然而这么点温柔,在话中的锋芒里,却是显得异乎寻常的微弱。
赵凰歌并不生气,她走到孙氏的面前,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绣绷子,发现她的绣的是并蒂莲。
情人才能用到的花儿。
“夫人这是打算做什么?荷包么?”
听得她转移话题询问,孙氏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上的绣绷子上,目光便也柔和了下来:“不是,做一个枕套。”
她说到这儿,目光有些悠远,道:“先前的枕套有些旧了,做个新的换上。”
“夫人的手可真巧。”
赵凰歌瞧着那绣绷子上的针脚细密,笑着夸赞了一句,又道:“可现下,并蒂莲花只剩一支,夫人纵然用着这枕套,想必夜里也是难过的睡不好吧?”
这话,让孙氏的眸光骤然有些难看,才柔和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那是自然。”
她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咬了咬牙,道:“毕竟,我夫君死不瞑目。”
孙氏是个外室,可盛功轩也是她的夫君。
纵然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赵凰歌瞧着她的反应,心底确认了些东西,一面淡淡道:“夫人说的是,他死不瞑目,但你求助无门。所以啊,”
她说到这儿,在孙氏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你现下,只能相信本宫。”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直直的盯着她。
分明她说话也是温和的,可孙氏却明晃晃的感知到了威压。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绣绷子,死死地咬着唇,想要说什么,可是目光却先红了起来,内中带着恨意与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