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她的话,赵瑾晴抬眼看她,就见赵凰歌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里满是关切。
赵瑾晴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是那眉眼里却满是怆然。
她张了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药,是大夫开的。大夫,是母亲请的。”
赵瑾晴说到这儿,复又轻笑道:“她这般为我着想,我为何要哭呢?”
她神情里满是怆然,内中又带着阴郁。
怪不得。
听得赵瑾晴这话,赵凰歌却是明白过来。
韶明王妃怕是已然知道赵瑾晴怀了身孕,所以才瞒着她,让大夫开了打胎药。
只是不想,自己这误打误撞的,反倒是让她知晓了此事。
“对不住。”
赵凰歌心神复杂,既觉得自己坏了事儿,又觉得,大概天注定她来这一遭。
她这话一出,赵瑾晴却是反问道:“公主为何要道歉呢?是我该谢你才对。”
“多谢有你,我才知道,我竟然……”
赵瑾晴这话没说完,可那摸着肚子的手,却昭示了她的未尽之言。
方才哭了一会儿,这会儿她的理智也归拢了几分,虽说脑子里依旧是木木的,然而到底恢复了些清明。
赵瑾晴垂眸,看着自己手指拂过的地方,先前的阴郁,逐渐染上了些温柔。
她不开口,赵凰歌也不多言,直到赵瑾晴看向她,问道:“公主怎么不问问我,是谁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瑾晴的眼中也带出几分温软来,甚至有那么一瞬,赵凰歌还看出些期待。
她,竟是期待这个孩子的?
赵凰歌心神一动,先前那个隐约的想法,却是逐渐确定了起来。
“本宫猜到了。”
赵凰歌只说了这一句,倒是让赵瑾晴起了些好奇心:“公主聪慧,不妨说说看。”
“卢修远。”
赵凰歌准确的说了他的名字,这一下,倒是让赵瑾晴诧异了起来。
但那诧异也不过一瞬,旋即她便轻笑了起来:“公主,果然聪慧。”
卢修杰的弟弟,卢家小少爷卢修远,也是赵瑾晴的青梅竹马。
赵凰歌知晓那人的身份,赵瑾晴便也不藏着掖着,自嘲一笑,道:“我们这见不得光的,难为公主竟也知晓了,我倒是有些欢喜——总算有人知道,我跟他是天生一对。”
她说话时分明平淡的很,赵凰歌却从她声音里听出了难过。
而后,便听得赵瑾晴道:“哦不对,还有我母妃知道呢。”
她笑容嘲讽,道:“晨起的时候,我与母妃起了些争执。”
说是争执,不过是老缘由了。
自从回到韶明王府之后,韶明王妃日常与她所言便都是一件事,让她再嫁。
先前还尚且温和一些,可如今因着卢家与韶明王府公然撕破脸,韶明王妃怕赵瑾晴这个卢家前儿媳惹恼了韶明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让她与卢家划清界限。
赵瑾晴自然是不肯的,她以死明志,拿已经死去的卢修杰当挡箭牌,只道死了也要为夫君守节。
谁知却挨了韶明王妃一巴掌:“守节?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跟小叔余情未了生了首尾,这叫给亡夫守节!”
那话比巴掌力道大,直让赵瑾晴眼前一阵昏黑,却也因此彻底的摆明了态度,冷笑道:“当初未过门的时候,母亲不就知我跟他情深义重么?那时候您怎么不阻拦我,否则他也不至于成了我小叔,我如今更不用跟小叔余情未了了!”
二人因此事争吵起来,韶明王妃气得要对她行家法,却不妨赵瑾晴眼前一花,先栽倒在地上。
韶明王妃虽对她凶,可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女儿,连忙便请了大夫来。
谁知大夫来之后吞吞吐吐,只说赵瑾晴是气急过度晕倒,虽然生病,可并不严重,修养一番便好。
韶明王妃见她这模样,心中虽然有气,眼下也只能让赵瑾晴先回房歇着,只是临走之前,又吩咐下人,让人守着她,今日不必在宴会上出来见客了。
赵瑾晴说到这儿,嗤笑一声,道:“我原本瞧着那大夫吞吞吐吐,以为是见我跟母亲争吵之故,现在才明白过来,怕是他当时便察觉出我身体有恙,才背着我开了这一副药。”
她说的也不错,赵瑾晴当时走之后,大夫便告知了韶明王妃,只说她怀了身孕,现下不足一月。
大夫说的含糊,韶明王妃哪儿还不明白?她又气又急,冷静下来后便让大夫给她配了见效慢些的打胎药,又怕赵瑾晴怀疑,特意没让自己的丫鬟看着,只让嘱咐赵瑾晴喝了药好生休息。
总归她们母女早晨才吵了架,待得安置好前来的宾客们,她在暗中来看着赵瑾晴便是了。
只是韶明王妃却没想到,赵凰歌会懂医术,更直接看破了那药里的猫腻。
更没有想到,赵瑾晴这般相信赵凰歌,询问之下,不但知道吃的药有问题,还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
赵瑾晴猜到内中缘由,神情既喜又悲。
喜的是,她腹中竟然有一个孩子。
可悲的却是,这孩子来的,太不合时宜。
赵凰歌见她这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怪不得早上她说要来看望赵瑾晴的时候,韶明王妃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呢,原来竟是如此。
只是……
“你要如何?”
这孩子的生父见不得光,赵瑾晴如今到底名义上是卢家少主卢修杰的妻子,若是被传出去怀了卢修远的孩子,不但是他们,就连孩子出生也要背负恶名。
赵瑾晴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被赵凰歌窥破真相,赵瑾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她叹了口气,复又看向赵凰歌:“公主怎么不鄙夷我?”
世人眼中,她怕是该被沉猪笼的。
赵凰歌却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为何要瞧不上你?”
未知他人苦,怎能随意下定论。
更何况,这其中的内情,赵凰歌倒是真的知道一些。
赵瑾晴听得她这话,却又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公主聪慧,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说到这儿,却又话锋一转,道:“只不过,那日公主与我说的传言半真半假,你可想听真实的?”
赵凰歌自然不打算打扰她讲故事的雅兴,温和道:“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俗套又狗血的故事罢了。”
赵瑾晴说这话时,眉眼中却分明是带着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走的近,时常来往,倒让孩子们也熟稔了起来。”
然而青梅竹马只是幼时,都道是天家无亲情,王府何尝不是如此?
连亲情都是假的,又哪儿来的爱情为真。
韶明王府为了权力棒打鸳鸯,将她嫁给了卢家少主卢修杰,只因为,那卢修远是个世人眼里的草包,价值不如卢修杰大。
赵瑾晴自然是闹过的,少女情窦初开,怎肯嫁给心上人的哥哥?
她哭过闹过,但最终,还是被逼上了花轿。
“若我只是认命,便罢了。可偏生……”
她说到这儿,笑中带泪:“那是个傻子,他不肯认命。”
“但就算不认命又能怎样,家族至上,我们只能谨言慎行,将情意压在心底。可饶是如此,卢修杰却还不肯相信我。”
不但不肯相信,因着怀疑她的清白,他甚至设下鸿门宴,试图给她下药,让她情动之后吐露真心,好看看她到底对卢修远是否还有情意。
然而那药,最终误打误撞的却被卢修杰喝了。
“他喝错了药,若只是情药倒罢了,偏生那药早被人给换过,内中是肠穿肚烂的毒药,他喝下后,一时三刻便一命归西,鸩杀夫君的罪名也落到了我的头上。可惜,我身为韶明王府的嫡女,卢家不敢拿我怎么样,更在我父亲的施压下,查出了真相。那药是侍妾下的,原本要谋害的是我。”
这事儿一出,韶明王自然不会同意赵瑾晴在卢家,这么一个嫡女,即便是死了夫君,可只要再嫁,依旧会是他最好的棋子。
赵瑾晴说完之后,复又轻笑道:“这些时日,他们倒是一直在为我相看新的人家,但大抵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情之所至,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如今更怀了他的孩子。母亲既然给我送了药来,想必也知晓了真相,也不知她那会儿后不后悔没看好我。”
她这话说的嘲讽,赵凰歌却从中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你说……情之所至?”
这话一出,赵瑾晴先是一怔,旋即反问道:“是啊,公主有疑惑?”
赵凰歌自然有疑惑。
她所说的,赵凰歌相信是真的,但却不相信,是全部的事实。
别的不说,单说赵瑾晴腹中这个还不满一个月的孩子。
他们青梅竹马,这些年压抑,怕是早就情之所至了,若真的想要越过雷池,怕是早就肯了,怎么会在最近才骤然踏过了那一条线,赴了那巫山云雨?
而且……这时间也太巧了。
也是差不多月余之前,那信使出发去了上京。
那之后,皇帝得了信起了怀疑,才有了自己与萧景辰借着贺寿的名义,前来这里查探的事情。
不早不晚,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情之所至。
倒像是,因着下了某种决心,所以才生了冲动。
再想起赵瑾晴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赵凰歌缓缓道:“当初送到上京的信,内中有五小姐的功劳吧。”
这一路上多少关卡,想要将信顺利的送到上京,光靠总兵府的能耐,只怕是不够的。
这里面还得有一个内应,或者说,共同目的的人。
虽说她觉得这猜测有些荒唐,但联想起赵瑾晴的行为,赵凰歌却觉得,这怕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
在听得赵凰歌这话时,赵瑾晴显然楞了一愣,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公主在说什么?”
赵凰歌盯着她,道:“本宫记得,曾与你说过,我最讨厌被人当做棋子。”
赵瑾晴要出口的话,便骤然咽了回去。
好半日,她才道:“我从未将公主视若棋子,因为……我才是那棋盘上的子,而你,我希望是破局之人。”
这话里带着请求,且还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赵凰歌知道她必有后话,也不多言,只看着她。
果然,便见赵瑾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想活着,你能帮我么?”
她低下头,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小腹,手上力道轻柔,眉眼中也带了些泪意,神情也坚定了起来:“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赵凰歌看着她这模样,点了点头。
“好。”
得了赵凰歌的应诺,赵瑾晴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卢家跟韶明王府是权钱勾结,这事儿你知道的吧,卢家财大气粗,韶明王府则是坐镇永韶城,两家勾结成奸,互相成全又互相防备,而联姻,便是最牢固的维持方法。”
身为韶明王府的嫡女,她自然是最合适的。
所以,她便被嫁了过去。
至于她喜欢的是卢家的小少爷,而不是卢家少主这事儿,谁又在乎呢?
“我不喜欢卢家少主,可嫁过去后也没打算背叛他,这话我没撒谎。与修远之间,原本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之所以被卢修杰怀疑我们之间的清白,是因为……在一次意外中,我与修远单独在外待了一夜。他疑心我们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其实并不是。我们只是,发现了卢家见不得人的事儿。”
那次意外,她发现了卢家与韶明王府联合,谋害百姓的事情。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卢修远也在追查此事。
“我虽然是韶明王府的嫡女,在这锦绣丛中长大,自认奢华不错,可却从未想过要以百姓的性命来享受。起初我只是想跟修远合作,查出一个真相,可后来……”
后来,他们查到的事情越来越多。
比如韶明王与卢家联手,养了一批杀手图财害命,这些年来作恶多端,卢家为虎作伥,韶明王府坐镇后方,将这偌大的永韶城及其周边,祸害的毫无宁日。
“我们原本希望,可以还百姓一个公道,在查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曾想过要阻止他们。谁知秘密不知怎的被泄露,总兵府的人发现了端倪。”
卢修远的贴身侍卫因此丧命,他们折了一大批人在里面,还险些被发现。
总兵府的人派系太多,他们原本想利用这一点,可他们没有想到,总兵府里,有韶明王府的人。
他们无数人的搜集出来的心血,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所有的东西都毁了。
“这事儿一出,我一度因此灰心丧气,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阻止他们,谁知卢修杰却在此时对我发难。他起初只是言语试探,后来却直接设宴要将我与修远的事情坐实。结果……反倒是死了他自己。”
卢家卢家打落牙齿处死了侍妾,还想要扣押赵瑾晴,但是韶明王府起了疑心,怀疑卢家背叛了自己,于是打算另寻盟友,便让赵瑾晴回来了。
赵瑾晴回到了韶明王府,然而事情却远远没有了结。
韶明王府与卢家互相提防,可那些被害死的人还未曾沉冤昭雪,恶永远是恶,哪怕被埋藏起来,也并不代表此事没有发生过。
而赵瑾晴知道,只要永韶城里盘踞一方的人不换,这里的百姓便永远不会有朗朗晴天。
“说我于心难安也好,说我伪善也罢,又或者,是因为我被毁坏了亲事,试图想让每个人都不得好过。总之,它们都压在我的心头,让我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永韶城这里烂透了,她没有办法,而跟卢修远商议之后,反倒是让他们想出一条路子来。
那便是上京。
唯有从上京那里伸过来一只手,将这里的昏暗撕开一道口子,才会有天光重新照进永韶。
“只是我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
赵瑾晴说到这儿,又笑的有些调侃:“我原想着,这次来了个小丫头,怕是没戏了,甚至还将主意打到过国师的身上,想着他说不定还靠谱一些。谁知道,公主与我想象,截然相反。”
也正是因为赵凰歌的表现,才让赵瑾晴日渐放下心来,她故意引诱赵凰歌一步步对自己的事情产生兴趣,才有了后续的那些事情。
赵凰歌听得她说完后,心中有些震动。
她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赵瑾晴没有撒谎,因为这些事情,与她所查的都对的上。当时她还在想,这里面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却明白。
原来,竟然是赵瑾晴。
只是有一点,她却是不大明白。
“那,近来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儿?”
若是这些都是赵瑾晴一手操的棋盘,那么现在,这事情的走向,却是不大对劲儿的。
至少赵凰歌觉得,这并不是她所布置,或者说参与过的谋划。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瑾晴有一瞬间的失声,好一会儿才道:“不瞒你说,这些事情,现在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