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忠言逆耳

“我个人只有一点要求,要孩子。其他的选择由你们全权决定。先结婚也可以,现在也有大学生结婚的嘛,想先暂时休学也可以,如果有这方面的要求,我都可以办到,其他城市或者出国。”

秦孝宏就是这么对徐莉说的。

今天,对柳启胜,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的确,这答案,一杆子打散了此前徐莉的种种设想,来得非常突兀却是目前于女方而言最理想的结果——男方完全开放选择权,只要求留下孩子。

夫妻俩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出奇地一致:沉默。

客厅里,柳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迫切,发现从母亲这里无法得到答案,转而坐到秦正柏那一侧,扯住秦正柏的手臂纠缠着:“你说,你爸爸到底讲了什么?我是当事人,你们没有权力都知道却把我排除在外!”

“小英。”徐莉叫了一声。

柳英听见了却没有理会,还在继续跟秦正柏絮叨,说这不公平,说她有权知道,等等诸如此类。

“小英。”又叫了一声。

秦正柏看了眼对面的徐莉,感觉不妙,赶紧朝身边的柳英使眼色,柳英闭上了嘴,却依然没有转过脸去面向自己的妈妈。

“柳英!”

这响亮的一嗓,让柳英下意识地回正身体,视线对上妈妈的瞬间就被盯牢了,昨天在严淑芬家教训自己的时候,妈妈脸上出现过的那抹失望的微笑,又出现了。

“你还知道当事人?什么是当事人?做了某件事就是当事人?那好,事是你俩做的,就该你们自己解决。我是当事人吗?别人爸爸是当事人吗?都不是。那你打听别人爸爸的建议做什么?说别人没有权力向你隐瞒,那你又凭什么打听,有权知道的点在哪里?”

徐莉无声地勾着女儿的视线好一会儿,即便开始说话了她也只是坐着,身体没有多余的动作,语调正常到就像刚刚没喊过那一嗓子。

柳英哪里还有力气跟自己母亲对视,她只觉身体发颤,甚至一阵一阵地发麻,妈妈的话说得不快,咬字却特别清晰,像薄薄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地,慢慢地在她身上削着。

身旁的秦正柏看出了柳英的不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不说话?刚才不还叽叽喳喳吗?这两天你在我面前把‘敢作敢当’表现得很是淋漓尽致,豪言壮语也没少说,怎么现在都不提了?何必在乎别人的建议,那是别人,和你有关系吗?没有谁是必须无条件帮你的,爹妈倒是想当你头顶那把伞啊,但是你这么有主意,好像并不需要啊,是吗?当事人?”

最后三个字准确击打到柳英的心理防线,她无法自控地一下子哭出声来,扫开秦正柏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扑通”一下跪在徐莉面前:“妈我错了。”

徐莉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突然下跪和痛哭而停止说话,仍旧像在对着空气抒发自己的心路历程那样,继续平静地说着。

“从你出生到现在,家里一路替你打点、替你考虑、替你遮风挡雨,是不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保护到得意忘形了?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已经成气候,有底气做当事人的?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一因不是只结一果,既然开头了就得想好承担后果。你说不公平?谁不公平?什么不公平?自己下的苗,不浇水、不施肥、不除草、不捉虫,只想着季节一到直接收成,这才是不公平。”

柳英跪着,只觉自己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浓到看不透的黑色,它们将自己团团围住,空间在收缩,就像黑色的外面有人在抽真空,她觉得自己可以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只能让自己更大声地哭,更大声地哭,以期驱散这种精神压迫带来的恐惧感。

秦正柏心里想去扶柳英,但面对着徐莉愣是不敢动,徐莉此刻的眼神空洞得让他觉得害怕,这个阿姨是除了自己爸爸之外,第一个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害怕的。

“孩子是个意外,但那是你们造成的,而你居然没有愧疚、没有害怕、甚至还觉得生儿育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是什么给你的信心?是因为他的家庭条件吗?是因为你自以为的经济没压力?生养就是单单看钱是吗?是不是看了太多电视剧让你觉得大人加孩子随便怎么样就能算一个家?”

“妈我没有,妈我真的没有这么想。”柳英边哭边说,每个字都夹杂着呜咽声。

秦正柏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阿姨……阿姨我们没有这么想的。”

“你是有幸生在不错的家庭,别说吃苦了,就是见苦的经历都不曾有,问你想没想过那些条件不好的人家,你说为什么要想,你知道水流有高低,但是你的人生才开始多久?人这一生啊,有时连平稳都是很难求的,你现在信仰‘人往高处走’,说我思维固化,可你知道吗?一味仰着头,看高不看低,会让你看不到脚下的坑,忘记来时的路。”

秦正柏发现自己竟开始因为徐莉的话起鸡皮疙瘩,他说不出为什么,就像那种很虚无的所谓“感应”吧,隐隐约约地,他似乎接收到徐莉话里在表达的意思。

柳英则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她不敢抬头,不敢起身,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一脸鼻涕眼泪很丑很难看,而是,她开始感知到一样东西,一样妈妈刚才批驳她缺失的东西——愧疚感。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次的事情可能带来的后面种种,她只是因为秦正柏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一个说法就觉得受委屈,而她是不能受委屈的,从小争强好胜,无论是学习还是其它方面,她必须赢,必须胜利,必须对,于是,她以所谓的青年人的勇敢,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看待问题,嚷嚷着要生,却不考虑把一条生命带来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嚷嚷着要公平,却没有想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她从小吃过打,挨过骂,知道妈妈严厉,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妈妈是既没打也没骂,甚至连话都像自言自语,但就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划在她身上、像巴掌打在她脸上,那种疼,看不见,却是直接渗进到骨子里的。

如果问什么是教做人,今天的徐莉,算是正式教了自己女儿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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