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地偏荒风恒急,重关山岢岚更浓。河合烟涌涛波起,水倾舟覆欲海中。
正说三路并作一队走,时值五月,行于岚州道上,几日颠簸幸苦,虽未见追兵,裴勗仍只领头急催着车马,不敢作任何停留。可天公实不作美,晴至廿日后,又是连连大雨泥泞,寒暑之气交相侵袭,使得早就疲劳的众人更是难振精气。尤以那孩童,身生病疾,以致队伍一路求医问方,自然慢了脚程,在这日才穿州过县,见到黄河曲流,临津关口。
渡过此处“合河关”,西去对岸便是关内道府管辖,有人接应下,想来卢铉等人要行缉拿之事也是不那么便宜,一行人莫不生出欣喜。此刻林欠欲寻一处休息,听着车内又传出清脆咳嗽声,接着岑参的吩咐就传达而至:“此地水陆四通,留走皆便,可先寻落脚地方,找个大夫诊治……”
经过一番商讨,诸人又化整为零,各自行事,因此重分作三路。这就医的就医,采买的采买,林少这边依旧帮着岑参,与郑末雪等重新合为一队,一同找寻歇脚住处,以便大家休息半日,待明早再约个船家渡河。
走到镇中打听一圈,方知道这出关要道虽小,除开屯军驻守之地,却也有数间客舍供商旅打尖住宿,其中以镇东那处清净,正适合这一行少被打搅。
马不停蹄赶往此处,一间颇大的店面刚好入眼,只是不如镇民那般所述的僻静去处,看铺陈摆设,大白天迎来送往的酒客,倒像一处风流穴、销金窟。除开林欠看个热闹,其余四人都心中嘀咕,未直接上前打听……
店外伙计颇有些眼力劲儿,看马车停于对面,忙热情靠至近处,招呼开来。几声“贵客”尊称一出,再加笑脸热情,好言好语让众人心念一转后,紧招来马夫接过绳缰,一阵客气恭迎,才将上门来客引入店内。
此时一微胖的中年男子,身着锦缎,正坐柜台前,看着堂中欢跃热闹出神。直待几人进了店中,他方拿出账簿,蘸一笔旧墨,迎道:“各位幸苦……看面相颇生,是初次到此吧?敢问何来何往?小店客房酒食乃本地一绝,良心买卖,只管吩咐便是……”说着依次打量着诸人,顺下接道:“……几位穿着打扮,似远行之人?不知是要出关还是入州府?此处每日渡河者可不少,看两位娘子娇贵,想来不愿和哪些腌臜下人挤在一处……若是有需要,俺有实受的伢子,保管安排好船只。只消预交些蝇头利钱,自让客官称心如意……”
见他说得天花乱坠,那一副急利的嘴脸,让荃儿忍不住“哼”出声来,开口回道:“店家说的是好……可讲究生意自古是现钱买卖,这不见货样,岂可先收了好处去?不如先号了房,等爷们儿、娘们儿都休息足了,叫来船夫,由我家娘子把过关后,再细谈其他,岂不正好?”
掌柜的听了这话,不知是否因荃姐的一时嘴快未及反应,愣了片刻,对着近处叫来一跑堂的,着其请大娘子过来商谈。此等小事也要另问过他人,实是让几名客人有些意外,荃儿还想着凭她一副伶牙俐齿胡搅蛮缠,若能挟着这汉子怯懦,正好压下价码来,给自家省下些钱银更好……
可惜念头刚起,一道馥郁兰麝之气已先传入鼻息,让人心生异动,忍不住看向氛香方向,却不见实影。下一息间,只听见一串银铃嬉笑之声飘过,除林少外,余者反应皆慢了半刻,才见一名红白间色衣装的女子缓落于柜台之上。
只看此姝像是二十多岁上下年纪,通身轻纱薄翼,满眼精灵烁动,相貌虽尚不比郑末雪,也端是个风姿曼妙的美人儿,尤其那成熟风韵,更是二八年纪难有,这亮相让一众酒客皆忍不住口花花几句,调笑开来。只是她不望向旁人,唯独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大郎面相,轻皱眉梢,不知盘算着什么。
单这身法缥缈轻妙,就不弱林少,足以让人心生警惕了,更别说还有如何障蔽过这众人眼目的法门,在场无一位敢小觑这名面容姣好,妩媚动人的女子。此女也不知如何生养,举手投足间都似牵动人心脉,只是拢膝叠脚而坐,露出白皙的双足,便让掌柜的看了好一阵,方躬身报道:“……大娘子,这几位贵客正寻渡河的门道,只是不愿先敬利钱,特叫来娘子拿个主意……”
“哦?看来是新来的客人,不晓得咱们的道道罢了……奴家‘胡媚儿’有礼了……不知各位对这买卖有何不如意的地方,不妨直言相告于奴家。不过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好话赖话都先说开。奴家也是按理办事的人,若随便来人就开此先河,那今后这一地水运船帮里,奴家也难以服众,恐无人再愿按章做生意……”
她这番恳切语气,话中则多有胁迫之意,再加上先声夺人之势,让荃儿也未敢直言回去。只是从她言行之中,林欠却发现蛛丝马迹,把此人路数猜出个大概:想来是身怀一门迷人心神的功夫,且修为颇深,似已摸着幻惑常人五感的境界。若非他自小便锤炼心法护体,猝不及防之下,恐也像旁人一般容易中招。
此等法门虽不是武学正途,却也算防不胜防的江湖奇术。若林大郎只得一人来此,倒是无妨,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同行几人多少都已着了道,不仅如此,看那掌柜神情,还有店中多人状貌,都像在此女掌握中,不得不让他对其人其术高看一眼……当下只得急中生智,看向桌上茶壶,装作脑中无绪,想要上前亲近答话,却一个趔趄,将茶水打翻出来,溅向四面八方,以此骤变搅乱这女子手段。
这招甚是有用,唯众人刚一转精神,便马上擦拭衣衫,皆向林欠出声怨怼。胡媚儿虽靠上乘身法闪避及时,未有片滴茶水沾身,可是一下分神的工夫,让她再难以施为,心中不禁恨道:“哪儿来的野路子,竟耐得住‘温柔香’和我这《幻音倾心》之法,敢坏老娘好事儿……”但转念大局为重,不好立马撕破脸皮,遂收敛脾气,软语嗔道:“吓煞奴家了……这位兄弟脚步如此虚浮,想来是一路劳累……正是促膝长谈不如杯酒尽欢,让姐姐设宴,大家先坐下畅饮三杯,交个朋友,再谈那生意场上的事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