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父亲也算是老朋友,何必还要计较这些?”
另一人低声冷呵,语气颇为不悦,显然不太满意刚刚年轻人的态度。
比之那名年轻人,这个汉子的声音要粗犷雄浑许多,中原官话说得也不顺溜,总带着些奇怪的口音,听着不像大梁人士。
徐予和趴在栅格上,仔细观察着那两个人影,推断出刚刚说话的汉子是身穿藏青直袖圆领袍、留着络腮胡须的那个。
汉子又甚是嚣张地絮叨了一长串,试图说服对面的年轻人。
徐予和也认真听着每一句,不敢有任何遗漏。
“李将军,这可是谋反,你我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年轻人不急不恼,食指指尖轻叩着桌面,“如果贵国一直如此做派,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为你们提供帮助。”
他肩部往上被素纱屏风上绘的山峦完全遮住,徐予和看不清晰他的面貌。
汉子猛然拍桌,打断他道:“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意图谋反,只是赵梁皇帝愚蠢,没有发现你们的小动作,我听说文雍如今已经去了泾原路。”
年轻人依旧不恼,“不错,三四日之前动的身,想是为了揪出镇戎军的奸细,所以才主动请缨,担此重任。”
汉子将将手臂放在桌面,“他比岑琦可难对付多了。”
年轻人不疾不徐道:“李将军无须担心,我们安插在里面的人,文雍没那么容易查出来。”
汉子冷哼:“最好是照你说的这样,多年以来,陛下一直想将梁国攻下,眼下唃厮啰动乱,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陛下不想错失良机。”
徐予和不禁一愣,原来西羌竟然一直都在暗中谋划如何攻伐大梁。
唃厮啰有数万精兵,他亲政之后极力主张联梁抗羌,明令吐蕃各部不再与梁为敌,并数次成功抵御羌国的南下侵袭,所以曾经有些投靠羌国的吐蕃部落又重回吐蕃,基本统一了河湟地区的吐蕃各部,惹得西羌尤为不满。
如今唃厮啰身死,倘若新继位的赞普改变策略,选择与西羌为伍,合谋攻梁,那么大梁将岌岌可危。
外敌当前,内藏奸佞,此局实难破解,难怪那人要改革军政。
年轻人捏起面前的瓷盏,抬袖深饮一口,而后将瓷盏慢慢放到桌案上,“那是你们的陛下,不是我们的。”
“我现在没功夫同你刷嘴皮子,”汉子哼笑几下,以手撑案,肩背往前倾斜,“唃厮啰已死,吐蕃无主,不管最后唃厮啰哪个儿子夺得赞普之位,你我都必须尽快将其拉拢过来。”
“拉拢是自然要拉拢的,只是李将军还未许我们好处,总不能帮着你们打自家人,最后反倒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
汉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陛下亲笔手书,事成之后,割让河湟十八州给我们,大梁的官家由你来做,有文书印信为凭,做不得假,阁下还有何话可说?”
青年人沉思片刻,收起那封信函,道了句好。
听得汉子强调印信,徐予和心跳加剧,强烈的好奇心使她不由得捏紧掌心,屏住气息,将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墙壁的栅格上,试图看清信上的印信。
隔着纱纸与屏风,要看清印信谈何容易,她只能模糊看到纸张左下角有个朱红小印,与先前所见到的两封密信的私印位置基本相同。
内奸就在眼前,只要能将他擒住,不仅能抓住潜藏在大梁的西羌奸细,也能审出当年杀害外祖的真凶,可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做这些简直是天方夜谭,稍有不慎,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处,徐予和死死咬着嘴唇,手指骨节也捏地发白。
里面的两人看样子商量得差不多了,那汉子已经从椅凳上站起,青年人也随之起身。
徐予和往一旁挪了挪,想要看清青年人的面貌,可是又见两人挪动脚步,似乎是要往门外走,她怕自己被他们发现,只能猫着腰捂着嘴抓紧时间下了楼。
听着人声嘈杂,徐予和的心也踏实许多。
她拐了个弯,前面有两位妆容明艳的娘子正挨在一块说悄悄话。
从她们身旁经过,两位娘子拧着手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忽然又指着她轻笑出声,坠在耳垂上的宝石前后乱晃,她们转而交头低语几句,大都是些长相秀气,清秀阴柔的话语。
徐予和尴尬不已,抬手捂着脸加快了脚下步子。
有个娘子还追上前喊了一声,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应声,只觉脚底生风,步伐也愈来愈快,身后娘子们的笑声也更大了一些。
才甩开那两位娘子,徐予和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她出来的时候忘了看自己那间屋子的位置,偏偏此时又觉得秋月楼内所有房间都一模一样,不禁面泛愁容。
她也只能东张西望,边走边找。
忽然被人轻轻一拉,她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孟香雪。
孟香雪松了口气,挽上徐予和的手臂,嗔怪道:“小官人,你去哪儿了?再不回去你的仆从可就要急坏了。”
徐予和讪讪一笑,“方才有些好奇,便四处转了转。”
孟香雪看了看周围,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不是给小娘子交待了吗,莫要乱跑,这里是妓馆,来这种地方的人,大多都是寻欢作乐的好色之徒,有的房间小娘子实在不宜……”
她话未说完,徐予和已经懂了她的意思,顿觉羞愧难当,面上浮现两团红霞。
她把脸别到一旁,“香雪姐姐,我……我知道了。”
来财见她回来,脸上焦灼之色褪去几分,“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小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请孟娘子去外面寻姑娘。”
徐予和笑了笑,“来财,讼状上的墨迹可都干了?”
来财点头如捣蒜,将手中状纸递了过去,“回姑娘,已经干了。”
徐予和接过讼状,挨张检查了一遍,见没有沾上多余的墨渍,便将那沓状纸折叠成合适大小,塞到袖袋当中。
孟香雪眼眸清亮,唇边笑意浓了一些,“既然事情已办妥帖,小娘子还是快些走吧。”
其他几位娘子也如是说道。
徐予和看着她们,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她实在不忍将她们丢在这里,可是眼下又没其他解决办法。
虽然按手续可以随意买卖奴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