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至兰园赴宴回来的第三日,天上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它像是落不完一般,四处泼洒着阴晦潮湿,宫中青瓦砖缝里的青苔疯长。

有侍卫身着蓑衣步入檐下,摘了斗笠甩了甩笠上的雨珠,他冲立在瑶音阁门槛处的宫女明秀勉强一笑,问:“今个儿宋女师有心情教琴么?”

明秀扭头朝悄无声息的瑶音阁内瞧了一眼,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俨然没有想要出去教琴的迹象,不由摇了摇头,歉然道:“哎,宋女师近来身体不适,观林大人不妨过两日再来替太子殿下问。”

观林叹了口气,心说宋女师这又是跟太子殿下置了什么气,分明太子殿下最是看重她了,却还是道:“好,我这就去回禀殿下。”

“观林大人慢走。”

回到长春殿,观林在殿外犹豫地立了一会儿,堪才踏入殿中,只见太子负手立在一根紫檀木纱灯前,一袭青衣修然如竹飘逸如风,他望着纱灯上的绢丝纹路,心绪眼见的浮沉。

闻到脚步声,他回首望来,眼神平静,问了一句:“如何?”

观林答:“宋女师称身体不适,今日仍不愿来长春殿。”

薄珩眉眼终是凝然,一点一点沉寂下去,片刻忖了忖,启口道:“备辇,去瑶音阁。”

观林面露愕然,顿了一瞬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赶紧退出殿外,吩咐宫人干活。

雨水霏霏,斜斜飘落,太子的车辇驶向瑶音阁,车轮在湿润的宫道逶迤出两条水痕,约莫一刻钟,观林听到上方响起太子的声音:“从瑶音阁到长春殿竟要走这么久么?”

观林答:“早先为宋女师安排车驾,宋女师说不远,不必这么麻烦……殿下,马上就到了。”

车辇上长长一默,也不知太子在想些什么,总归是没再说话了。

无多时,瑶音阁近在眼前,观林亲自替太子撑伞,和太子一道步入檐下。宫人们见了薄珩纷纷行礼,薄珩侧首看了一眼观林,观林立刻让宫人进去通禀,很快明秀就从阁里走了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宋女师呢?”

明秀让开了身子,将太子引了进去。

厢房中,风雅的陈设映入眼帘,一枝桃花在窗台净瓶里开得格外的鲜艳。薄珩一眼就看到了临窗的宋泠然,身着宽大素衣,乌发柔顺垂于腰际,未挽一髻,也无发饰点缀,整个人雅净得过分。

原来这就是云娉婷说的,私下里宋泠然比较懒散,莫说衣衫不整,有时甚至会赤足踩在地上。

……的确懒散,好在没有赤足。

薄珩敛神唤了一声:“老师。”

便见宋泠然转过头来,神色极其冷淡,道:“太子殿下,我入宫三年虽未有实职,但师之名正大光明,你认否?”

薄珩回道:“当然。”

继而,又闻宋泠然道:“作为学生,师父在上,但有令,不能不从,是也不是?”

薄珩心中一怔,仍旧面不改色,“是。”

于是,宋泠然慢慢扫了跟在他身后簇拥的宫人们一眼,一字一句地严声命令:“都出去。”

闻言,观林及一干瑶音阁的宫人皆是呆住,犹疑不定地望向太子,只见太子岿然不动,亦是淡淡吩咐:“都出去。”

霎时,厢房内的人齐齐躬身退出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檐下,不敢再往里窥视一眼。

雨越下越大,将瓦檐砸得叮当作响,厢房的门未关,可嘈杂的雨声足以将大半的动静都湮没掉。

厢房里寂静无声,薄珩神色自若地凝视宋泠然,只见宋泠然走向琴案,从琴身下摸出一把戒尺,走到他的跟前。那戒尺长约一尺二,普通竹木所制,平常约莫是用来压琴稿的。

宋泠然嫩白的掌心握着戒尺,抬起下颌冰冷地睨着他,薄珩大抵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沉默了一息,伸出了右手掌心,狠狠挨了三下。

顷刻,火辣辣痛意自掌心弥漫,薄珩堪才抬眸与她对视,四平八稳地问:“学生犯了何错?”

宋泠然放下戒尺,不避不惧地质问他:“是谁,允你损毁老师清誉?是谁,允你践踏女子真心?”

薄珩顿时了悟,拢着披风向前走了一步,身影逼仄地将她笼罩。

“是为裴元序一事?”

“正是!”

此时,宋泠然的情绪才开始外泄,乌亮美眸愤怒如炬,毫不掩饰厌恶道:

“于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问殿下出于什么立场替我安排婚事?于私,我从未纠缠殿下,亦未怨过殿下,何须要遭此嫌弃?我且问,殿下在安排这一切时可曾想过我与郡主日后将如何自处,我又该如何面对郡主?”

“所谓修琴先修心,心不正则琴有瑕。殿下擅作主张,伤害了我,亦伤害了郡主,不敬师长,不爱幼妹,这三尺罚下,服还是不服?”

薄珩赫然无言,黑棕色的瞳仁里析出晦暗不明的光芒,深深凝视着她的娇容,沉冽的没有一丝起伏地答:“宋女师须知,宋家若想迁回京都,须得有强大倚仗方能站稳脚跟。孤若嫌弃宋女师你,便不会为你筹谋,平阳侯府实为良选,裴元序的容貌性情才华亦是个中之最,既然长乐与裴元序无缘,孤不过是想将最好的许给你以求偿恩。”

不加停顿地,他又将掌心伸了出来,掌纹清晰的手掌红印浮起,道:

“既是学生擅作主张,惹你不喜,三尺怎够,老师尽管打至尽兴。”

宋泠然愣是被气笑了,“谁同你说宋家要迁到京都,谁同你说我有意嫁人?宋家既非权贵,亦非望族,仅以心论,这颗真心是谁都能给的么?殿下可曾想过,我喜欢你便只喜欢你,旁人纵是个中之最、千万中之最我亦不屑。你以为硬塞我一个,我就欢喜了,殿下可别太自以为是!”

刹那,薄珩眉头狂跳,罕见失态,面色极其难看地怔忡在原地,堪才想起季时生那信誓旦旦的话语,自己从未深究考据过。

竟未想闹了如此大一个乌龙,怨不得宋泠然如此生气,他复又垂下眼,缓缓道:“学生知错,心服口服。”

宋泠然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将戒尺扔在梳妆台上,“我为师者,自然会原谅你,此事一笔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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