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河手里捧着一束娇艳艳的红玫瑰,悄悄凑近床头,弓腰伸手,捻起被子一角。
新鲜空气倏然进入,柳扶风在被中抬起泪湿的脸。
“呦!这是怎么了?”辛河确实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张凄苦淋淋的脸,他伸手把人从被中捞出来坐好,听着他抑制不住的哽咽,难道是因为失了身难过成这样?
一个男人至于吗?
柳扶风的浓密睫毛被泪水黏连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翻翘起来,还挑着晶莹的小泪珠。眼睛、鼻头、嘴唇都是红的。
看的辛河内心里瞬间多出一只毛烘烘的猫爪。
柳扶风泪湿的眼睛一看上这张冷峻无情的脸,心里就是一凛。
他带着惊疑和尴尬质问:“你怎么---在这?”
辛河把玫瑰花在他眼前晃一下,“喏,我把你睡了,是来对你负责的。”说着冷酷的面容上现出邪魅一笑。
然后静静欣赏柳扶风精彩纷呈的表情。
“你,你,”柳扶风嘴唇颤抖的厉害,涂满药膏的手也在不受控的抖动,“你无耻!”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严厉的指责,平时对周洛最毒辣的斥责是“混账东西”,他咬着牙说完就猛地仰起脸,试图把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回去。
辛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手里还捧着玫瑰,好整以暇的只是看,不错眼珠的看。
良久终于一扯嘴角,“趁火打劫,确实无耻。”
他心里却盘算着,“哭的样子实在勾引人,以后一定每一次都把你弄哭。”
柳扶风不再回应他的无耻。
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对于一个救了他的命,且又在他病重时趁火打劫羞辱他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
柳扶风那那长到二十四岁依然保持干净纯洁的心灵实在无力处理如此复杂的纠葛,于是只好沉默。
他感觉自己被置于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地。
他不敢给柳扶摇打电话,也不敢和周洛联系,他像一只无家可回的流浪狗一般,心里明明知道有可以依靠的人却彻底的不敢靠近了,因为自己说不出口的肮脏不堪。
辛河送来可恶的红玫瑰后再没有出现,出乎意料的让柳扶风可以静心修养---肉体和心灵的创伤。
第三天,他趁着护工不在自己办了出院,然后消失了。
周洛这几天收到好几笔款子,这让他更加的焦躁不安,于是开着车兜兜转转了很久以后终于回家了---他和柳扶风的家。
是夜。
星星细密,一闪一闪的,有花香从车窗扑进来,还能听见远处孩子啼哭。
周洛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荷花塘边停了车。
借着月光静悄悄的走,像一个远游归家的游子,忐忑着期盼着。
然后他看到毫无光亮的院子和小楼,双手触摸上那把挂在两个圆形门环中间的陌生大锁。
他咬着牙,胸腔起伏一下比一下剧烈,最后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你跳这么厉害,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他在心里大声嘶吼。
想要伸手捶打想要脱离宿主的心脏。
他不死心的掏出钥匙一把一把的往那锁眼里捅。
手抖得不成样子,然而最终徒劳的跌坐在地上。
突然一声狗吠从暗夜深处传来,惊醒了枯坐的人,周洛像是才想起一般急忙掏出手机颤抖着拨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机械的电子女声传来,彻底冷了周洛的心。
“你真的忍心这样对我啊!”他对着手机说。
远处一盏游动的光慢慢靠近,最后停在离周洛不远的另一扇大门前,门廊上的灯光笼罩着胖乎乎的女人身影。
“秦阿姨!”周洛像看到救星一样从地上弹跳起来,冲着女人就奔了过去。
女人尖着嗓子一声嚎,吓得钥匙哗啦啦落了地,及至看清了眼前的人才捋着心口上上下下的喘气埋怨,“小周啊!你差点把姨的魂都吓散了!”
“姨,看到刘庄了吗?”周洛急吼吼的问。
“嗳?你别说,我还真是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秦阿姨一边打开大门一边做出回忆的样子,“前阵子我看他天天吃挂面就时不常的给他送点饭,后来带他买了个小电驴子,他就出去吃饭,我就没再管他了。”
天天吃挂面?周洛心里只剩下这句话在脑子里飘荡。
“哦,对了,有一天夜里我都睡了,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呜哩哇啦的!感觉是停在了这附近。不过第二天打听了一下没听说村里有谁病了。”秦阿姨推着电动车已经进了院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周洛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一步步的向前走。
两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争吵不休,愈来愈烈。
小三爷,这都是为什么啊?你明知道我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洗澡都冲不干净泡沫,我扣衣扣都总是错位,我煮泡面都不知道该加多少水,我······
可是我需要一点主动权啊,扶风,一点点就好。从去到柳家开始,我日日夜夜的陪在你身边,我的眼里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二十年了,我们长大了,我想要更多,你不给我只能自己伸手要啊!只需要你一个电话一个信息我就会立刻回到你身边,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去吧。我也一样。
可是我爱你啊!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就你啊!你让我去哪里?
我也爱你,你是我的家人,但是我不想再霸占着你了,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不!你就是我的人生。每天我都在心里说我爱你,可是我只敢在你醉酒的时候说出口,因为怕你听到后会赶我走。
小三爷,我走了。再见!
周洛如同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冷汗淋漓。
“扶摇哥。我是小洛。”他对着手机说,声音打着颤。
“小洛啊,我让秘书给你住的酒店前台留了东西,你记得拿一下。”柳扶摇的声音永远温和可靠,“是小风给你的。”
周洛意识到柳扶摇的话其实是一句结论,就像电影片尾的象征性桥段。
“大哥·····”周洛忍不住哽咽着喊,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病了吗?我想见见他。”
柳扶摇轻叹一声:“小三爷,柳家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我弟弟,家里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柳家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但是周洛知道就算回家也见不到柳扶风了。
新来的生活助理一把夺过小周洛手里的奶油蛋糕,瞪着眼睛喊:“董事长专门让人送过来给二少爷的,你怎么就给吃了?!”
虎头虎脑的小周洛嘴上胡满香甜的奶油,忍不住用舌尖在唇边刮了一圈,卷着残余的美味送进嘴里,“小风让我来吃的啊!”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小风?要喊扶风少爷或者二少爷,知道吗?”对方毫不客气的教导他。
“小风不喜欢别人叫他少爷,大哥也不喜欢被叫少爷!”他振振有词,据理力争。
“一个下人带回来的乡下娃子,嘴皮子倒是利索,”生活助理一巴掌拍在周洛的脑心顶上,几乎就要暴怒了,“大哥?大少爷只能是二少爷的大哥,没规矩!”
狠狠地一巴掌拍愣了周洛,他从来到柳家还没有被人数落过,更何况是挨打。
在他看来这个家里的人都十分疼爱他,就连柳伯伯回家都是左手搂着柳扶风右手搂着他,然后不偏不倚的在他们两个娃娃的脸蛋子上各亲一下。
所以他呆在了原地,直到生活助理推搡着他去清洗脸上的奶油残余。
倔强的孩子要哭了。
“这是怎么了?”柳扶摇牵着柳扶风的手走过来,一眼看到了推推搡搡的两人。
柳扶摇看到周洛唇边的一圈白色,看起来像一只偷吃的小花猫,他愉快的“哈”一声,跑过来,捧着周洛的脸,一伸舌头舔了一下那白色奶油,“哈哈,这奶油好吃!”他兴高采烈的喊。
从这天起,周洛在柳家得了个新称呼---“小三爷”。
这称呼来的奇特,不是三少爷,不是三公子,而是三爷。
至于是怎么个排序,旁人也是傻傻分不清,因为按年龄排的话周洛比柳扶风大99天。
据传言说柳扶摇正在给弟弟讲一个历史故事,因为故事里人物众多,怕弟弟记不清古人奇怪的名与姓,于是按旧时候的大家庭称呼来讲。
柳扶风听得很觉有趣,并且知道了若按旧时自己会被称为“二爷”,于是就把“三爷”的头衔自然而然的给了他喜爱的周洛。
至于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可能因为他确实还是个娃娃,就是用来打趣而已。
自此,周洛的“小三爷”名号叫的响,他在柳家也确实享受着“三爷”的待遇。
周洛如同游魂一般,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陈年往事回了他住的酒店。
“周先生,有您的东西。”前台漂亮的姑娘看到高大的英俊的青年浑身僵硬的穿过酒店大堂走向电梯时,喊住他。
失魂落魄的接过了姑娘递来的一个大纸袋,他浑浑噩噩的回了房间。
一个写着他名字的别墅房本,一张写了密码的银行卡,还有一张简简单单的字条。
“小三爷,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扶风”
似梦非梦,却已成真。
“你真的不要我了,柳扶风,王八蛋,你真的不要我了·····”他喑哑着声音嘶吼,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最终爆发出来压抑多时的哭泣,眼泪珠子破碎在他掩面的掌心,又揉进嘴里,又苦又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