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几乎是摆烂下的脱口一出。
叶珏秋倒不是真的要换成商礼的哥哥的意思,他只是……只是太不想和商礼结婚了。
他自知说错了话,于是很快就噤了声。
电话那边的叶竑果然有些恼了:“商家能让你说换就换?人家有这么好摆弄?尽说些孩子气的话。”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严肃,无奈问道:“秋秋,你以前是同意婚约的,最近突然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总要先告诉我原因。”
有些东西确实不能跟叶竑说,叶珏秋的声音闷闷的:
“算了外公,你先挂电话吧,我不想说了。”
叶竑有些头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出去了,就先好好玩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叶珏秋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面前已经升起的朝阳。
冬日给海水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冷调,光辉铺洒在海面上,像是揉皱的锡纸,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海浪一阵一阵的往沙滩上拍打。
尽管在室内,叶珏秋好似都因视觉产生了听觉,浪声阵阵。
二月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旅游时候,特别是湿冷的海滨城市,狂风恨不得能把人给卷进海里。
原本捧着的热可可已经变凉,叶珏秋突然有点想哭。
太丢人了!
不能哭!
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将泪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憋得眼眶通红。
正准备喝口冷掉的可可转移注意力时,身旁一只手伸过来,一杯新的冒着热气的杯子被推到身边。
淡淡的甜茶香在空中氤氲。
叶珏秋愣了一下,扭头望去。
是咖啡店的老板。
老板笑得很温和:“之前店里坐您身边的那位先生点多了一杯,请我赠给其他客人,玫瑰奶盖。”
整个咖啡店原本也只有两位客人,所以在男人说了那句话后,老板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
叶珏秋这才发现原本坐在那里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他下意识的朝着外面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朝着海上栈桥走去。
地上的残雪卷过他的衣摆,冷冽肃然。
叶珏秋躺在酒店的床上,再次睁眼的时候,整个屋子黑漆漆的一片。
他侧头愣愣的看着外面高楼已经亮起的灯光,好一会儿魂才飘回来。
他伸手将自己的手机拿过来,上面只有各个软件推送的资讯。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身边的朋友不多,就连出去旅游,也时常是一个人。
但大多时候,他其实是喜欢这样的状态的。
就旅游来说,不用征求别人的意见,也不用赶着时间去到某个既定的景点看人海。
很自由。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比如此刻。
午后睡的觉,一睁眼已经天黑,没有人打扰、醒来也没有人发消息时,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孤单。
春节甚至都还没有结束,叶珏秋看了看手机,发现今天还是情人节,网络上各种活动很热闹。
他起身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叫了酒店的晚餐送上来。
没一会儿,就有服务员敲响了门。
这是一间豪华套房,每个来这里的服务员的态度都格外的恭敬。
对方将餐食摆放到桌面上,然后在桌中央摆上一个描金浮雕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
叶珏秋瞥了一眼,又淡淡的收回视线,随意的翻着酒店里关于青市的景点宣传手册。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导致他整个纤薄的身影映照在一旁的落地窗上,显得有些寂寥。
灯下看人,只觉得他比面前的花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您的菜品已上齐,请慢用。”
“谢谢。”
叶珏秋将手册放到一旁。
或许是春节还没过完就独自一人在酒店吃着晚餐显得有些凄凉,服务员看了看他手边的册子,礼貌开口道:
“酒店楼下不远处有一家叫WhiteNight的酒吧,今天那里很热闹,您要是想出去玩可以看看。”
叶珏秋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对方就退出了房间。
吃完后,叶珏秋换了衣服下了楼,决定去服务员所推荐的那家酒吧看看。
早上和叶竑的争执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让他有点想喝酒。
酒吧就如服务员所说的那样,距离酒店不远,上面挂着简单的白色灯牌——WhiteNight.
周围带着粉色的鲜花装饰,像是临时插上去的。
叶珏秋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就看到门口摆放着一个很漂亮的花篮。
侍者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回过神,抽出一枝红玫瑰递给他,笑道:
“欢迎来到WhiteNight。”
叶珏秋扫了眼室内,发现基本每人身边都有一枝玫瑰,于是他垂眸接过。
面前侍者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祝您今晚玩得愉快。”
叶珏秋本想找个隐秘的角落,却发现下面的座位都坐满了人。
于是他只得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把花随意的放到桌子上,静静地看着菜单。
每一种酒后面都有相应的度数,以便根据自己的酒量把控。
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这里更偏向于清吧。
歌曲是暧昧的RB风格,并不吵闹,带着点微醺感。
有三两好友或情侣坐在位置上,交谈说笑。
里面的温度很高,像是春天,所以每个人穿得都很轻简。
调酒师调制好一杯酒后,递给一旁的客人,转身看到叶珏秋的时候愣了一下。
酒吧灯光旖旎昏黄,头顶移动的光柱扫过面前的青年,下压的浓黑眼睫从眼尾扫出一股艳色。
可在下一刻,对方抬起眼睑,眸色清冷,硬生生将那风情给压了下去,只余带着强烈距离感的淡漠。
分明是色彩极重的长相,可是中和矜贵气质之后,就带着股不可亵玩的疏离。
不像是来夜店的玩咖,倒像是沏香茗的小公子。
叶珏秋确实很少来酒吧这种地方。
他也不介意暴露出自己的生疏,坦然又镇定,像是坐在高级的宴会厅等着侍者的主动服务。
调酒师看他来来回回的翻着菜单,忍不住小心开了口:“若是不确定喝什么,您可以先试试薄荷冰海,度数比较低。“
叶珏秋冷淡的将菜单往前一推:“就你说的那个吧。”
“好的,稍等。”
他坐在吧台前,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休闲衬衫,容貌极出众。
自进来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少。
叶珏秋正看着面前的调酒师耍技调酒时,身旁探出了一只鲜艳的玫瑰。
“您好,可以聊聊吗?”
叶珏秋侧头看了眼递玫瑰给他的男人,模样俊朗周正,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
平时向叶珏秋搭讪的人不少,他伸手接过调酒师推给他的薄荷冰海,嗓音清凌凌的:“抱歉。”
男人是个体面人,见他是真的想拒绝,也不恼: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接下来搭讪的人只多不少,有男有女,一律都被他拒了回去。
不少人来时目光都会扫过他拿过的那支花。
叶珏秋再迟钝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他皱了下眉,看着手边的那支玫瑰花,问道:
“今晚赠送玫瑰有什么说法吗?”
调酒师原本在擦着杯子,闻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门口的花篮旁有解释牌。”
见叶珏秋愣了下,调酒师就继续道:“今天是情人节,有个小活动。”
调酒师:“现在来WhiteNight的客人,在门口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玫瑰,如果拿了玫瑰,意思就是单身中,今晚想找人共度情人节。”
“有喜欢的人,就将玫瑰赠给对方,若收了,就是接受了邀约。”
叶珏秋懂了,简单通俗来说,拿一只玫瑰意思就是请来勾搭我。
见人垂眸看着那支花,调酒师笑道:“要是不想要这花,您先把花送出去呗,送出去后再对别人说没兴趣了,对方还能怎样?玩嘛。”
说完,他又补充道:“其实您人在这里,有没有这花都没区别。”
就算没有,搭讪的人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
叶珏秋喝了几杯酒,反应有些迟钝,后知后觉的想要把花处理掉,低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垃圾桶。
又听到他这么说,觉得有道理,就随手将花随手往台面上一扔,恰恰好投到了一个空的玻璃杯里。
还喝一杯,他就走人。
二楼栏杆边的阴暗角落里,谭鹤屿喝的酒有些多了,有些懒倦的伏在横栏上。
一边和商时序笑着说:“又来一个,我数了数,这是第7个。”
这里是光线所不能完全企及的地方,只有一楼的昏黄光线照到商时序身上,落下半边阴影,看不清人的表情。
尽管是在这样暧昧横生的环境下,对方的衬衫依旧扣在了最上面。
分明是随意的倚在沙发里,却带着一股克制的斯文。
听到谭鹤屿说的话,商时序目光落到楼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坐在吧台前叶珏秋,从他进来起,他们就看着不少人上去搭讪却又铩羽而归,这是第7个。
说完,谭鹤屿就拿着手机左右照了照自己:“你说我去有没有希望?我应该长得还挺帅的。”
商时序看了眼像花蝴蝶一样的好友,喝了口酒后淡然开口:
“他是叶珏秋。”
听到这个名字,谭鹤屿拨弄头发的手停了下来,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商礼那小子的联姻对象?”
“嗯。”商时序垂下目光,看起来愈发的冷淡。
“都这么大了?!”谭鹤屿总觉得好像没什么实感,还是满脑子对方的幼崽模样。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沙发里一窝,整个人笑出了声。
“记得小时候,我们还问过这小孩是不是你的童养媳,每次一起玩你都抱着他,喜欢撒娇又特别黏你。”说到这里,谭鹤屿又转头朝楼下看了一眼,“现在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冷冰冰的。”
“要不是叶姨去世的早,他估计得在你的怀里长大。”
商时序的嗓音有些低:“有些事不适合现在说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觉有些烦躁,伸手拨开领口,让自己的呼吸更加顺畅些。
谭鹤屿喝了一口酒,笑着耸了一下肩。
时间确实是最残酷的刽子手,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物是人非,何况对方还和商时序的堂弟有着婚约。
“行,不说以前了,那你现在是他的大伯哥吧——”谭鹤屿拖着声音调侃道,“不去帮忙吗?”
商时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高大的男人站在叶珏秋一旁,似乎喝得有些多了,正纠缠着人不放。
谭鹤屿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没有什么表情的商时序。
几秒后,对方就站了起来。
谭鹤屿低头笑了,然后起身和他一起朝楼下走去。
这家酒吧坐落于繁华的街道,装潢精致,家具造型优雅品质不凡。
一进来,叶珏秋就知道这里面对的消费群众也不一般。
在这样的地方不说人品怎么样,但起码大多数人能披个人皮装成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叶珏秋还真没料到这里会有人会这样不体面。
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行动迟缓了很多,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男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碰我。”叶珏秋皱眉甩开对方的手。
男人将桌面上盛着粉红酒液的杯子推向他:“给个面子,喝了这杯酒就当交个朋友。”
叶珏秋冷笑一声:“我不给面子又如何?”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的调酒师,“麻烦叫下保安,有人闹事。”
越是这种高消费的地方,管控越严格,员工也更会掂量面前客人是否得罪得起。
这话似乎是惹恼了面前的男人:“花都拿了还立什么贞节牌坊,装什么装?”
叶珏秋的脑袋微垂着,对方的声音就像是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隐隐约约还听到几句脏话。
啊,是无能男人在酒精催化下放大的低劣行为。
他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
这破花……
他莫名想到了调酒帅之前说的话——随便把花给出去。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身边来了新的客人,对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叶珏秋一手揉了揉有些晕的脑袋,另一手拿起花转身递到身旁“客人”的面前。
“您好,花送给您。”
叶珏秋有些疲倦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人,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今早对方赠了一杯热饮给他。
商时序垂眸看着面前的小醉鬼。
如果叶珏秋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严词反驳,他没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又有些迷糊的想,应当还是有些喝多了的,否则在清醒状态下他不会做出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出格的行为。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拒绝他。
叶珏秋微垂着头,看着对方胸前的衬衫口袋,眼前已经产生了重影。
他伸手将花往人的“口袋”里放。
感受到面前的人将花探入了自己的领口,商时序罕见的有些错愕,一时竟没来得及阻止他的动作。
他能感受到微凉的花柄尾端划过自己的胸膛皮肤。
很轻,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商时序神色不明的看着人低垂的脑袋,似有所感,青年懒懒的掀起眼皮看向他。
漆黑明亮的眸子没有聚焦,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扬,是明艳的浓颜系长相,就算不含任何情绪也带着天然的钩子。
偏偏视线又很快冷淡吝啬的从眼尾收回。
商时序伸手,下意识的准备捏住对方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可最后人轻飘飘的手一松,收了回去。
鲜红的玫瑰快速下坠,最后花朵卡在了领口,摩擦过商时序冷白的侧脸。
他抓了个空,指尖只来得及划过对方的手腕内侧,感受到片刻的温热。
“抱歉,打扰了。”叶珏秋喝了酒的嗓音有些拖长,“只是一朵花,没别的意思,您可以随意处置。”
看似漫长,实则也就十几秒的事。
然后叶珏秋转身看了眼不知为何已经噤声的纠缠者:
“花没了,可以离我远点了吗?”
他不再管对方的反应,拿过台面上的手机,准备离开这里。
身边还有人在说话,语气恭敬:“抱歉商先生,今晚打扰到了您,请问还有可以为您服务?”
很多时候,问题根本不需要商时序亲自去解决。
他的地位就决定着有不少人或讨好或怕得罪,而先一步替他处理好。
叶珏秋对“商”这个姓氏有些敏感,闻言再次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他只觉得愈发的眼熟。
男人眸子漆黑情绪不明,伸手从敞开的领口将花抽出来:“不用了。”
叶珏秋一愣,人都清醒了些,刚刚花放的位置不是衬衫的胸前口袋吗?
他的视线直白,惹得人从酒吧老板身上收回视线,垂头再次看向他。
是居高临下的角度,眸子里不含一丝笑意,看起来有些严肃。
叶珏秋隐约记得,以前他犯了错,也曾乖乖的站在一个人的面前,接受对方的审视。
最后实在受不住,往人怀里扑着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紧张感。
那支玫瑰绿色的茎正从衣领里往外抽。
叶珏秋有些晕乎,看着玫瑰尾端划过对方的皮肤,直至完全被抽了出来。
分明是自持到一丝不苟的人,现在的领口却敞开,露出一点形状明显的白皙锁骨,侧颈到肩部的线条很好看,神情却还是冷淡的。
叶珏秋有些不太记得是不是自己放花的时候拨开领口的了。
他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准备走人。
谭鹤屿自从看到人晕晕乎乎的往商时序的领口里插花,他就倚着吧台笑了半天。
眼见商时序沉默着往旁边让了下准备让叶珏秋离开,他挑了下眉,故意拖长着嗓音开口道:
“时序,事情解决了吗?”
叶珏秋正从高脚凳上下来,听到那人的称呼,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被一把扶住了胳膊。
他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就像是有人不管他同不同意,粗爆又直接的将他记忆上的那层白纱猛地掀开。
商、时序。
叶珏秋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眼熟了。
在5岁前,他曾最常待的地方是……这个人的怀中,甚至远超过了父母。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也记得曾经的亲近,唯一觉得模糊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渐渐清晰了起来。
先打住,现在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是回忆和认亲!
“能不能站稳?”
听到面前人的询问,叶珏秋只感觉高温从被扶着的小臂开始蔓延至全身。
问题是——
对方曾养过自己一阵子,叶珏秋有股在外鬼混被家长抓包的心虚感。
而且时隔15年的再次见面,虽是无意,但他貌似对着人耍了一通流.氓。
天啊,他出息了!
叶珏秋想想就窒息,他麻木的想,现在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