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
赢予仁掀开帐帘,便见嬴政疲惫的闭着双眼。
烛光映照之下,隐约照亮了嬴政两鬓那斑白的发丝。
一名宫女安静的坐在嬴政身后,手法熟稔的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听到脚步声,嬴政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缓声开口。
“予仁此来,有何要事?”
赢予仁拱手一礼。
“父皇,儿臣请命,明日离营前往狄县!”
嬴政声音沙哑的发问。
“你可知封禅之事于我大秦而言有多重要?”
“你可知参与封禅是多少儒生毕生的追求?”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走?”
赢予仁点了点头:“儿臣都明白。”
“但儒生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封禅之礼,而是有资格举行封禅之礼的明君与盛世!”
“否则昔日齐桓公欲封禅泰山时,管子便不会严词劝阻,而是欢欣领命。”
“儿臣能见证这足以于泰山封禅的时代,便足矣!”
赢予仁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儒生,完全没有那份对封禅的情愫。
与其去参加一个不会被记载的隐秘祭祀活动,不如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嬴政挥手令宫女退去,讶异的看向赢予仁。
“皇儿竟能看的这般清楚,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但皇儿却是太过看重孙养等人的鼓噪之言了。”
“蒙上卿自会将孙养等人的信件扣押,无法传出。”
“封禅事毕,朕会携皇儿一同去拜访鲁儒魁首,彻底解决此事。”
“皇儿无须在意,更无须因此便耽搁了参与此次封禅。”
赢予仁并不意外嬴政得知此事。
但赢予仁却不准备等到封禅结束再去处理这件事。
因为赢予仁很清楚,若按原本历史发展,嬴政也没能解决鲁儒的问题。
嬴政非但没能封住儒生的嘴,最终双方还闹得不欢而散。
赢予仁摇了摇头:“儿臣急着去狄县,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孙养等人。”
“我大秦固然可以扣押孙养等人的信件,却无法管控天下儒生。”
“一旦发现封禅之法乃是基于我大秦祭祀之礼,天下儒生定会抨击父皇与大秦。”
“他们更会想方设法的编纂流言,言称封禅途中遭遇了种种不利,以此证明我大秦被天地所不容。”
“唯有在封禅结束之前说服孔哲站在我大秦一方,提前发声,方才能免去这番动荡。”
嬴政看向赢予仁的目光愈发欣赏。
“皇儿所思,与朕所想相仿。”
“孔哲也确实有能力逆转天下儒生的看法。”
“但皇儿可曾想过,孔哲对我大秦一直都颇为敌视。”
“皇儿如何才能说服孔哲,为你美言?”
赢予仁认真的说:“儿臣自会竭力游说孔哲。”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
以求教的方式进行游说?
孔哲敌视大秦的关键,在于利益而非情感。
仅用言语怎能让孔哲站在大秦一方?
予仁,还是太年轻了些。
但刚生出这个念头,嬴政便见赢予仁咧嘴一笑。
“孔子说:早上打听了去他家的道路,晚上他就可以去死了!”
“如今儿臣已从大兄处打听到了孔哲的住处。”
“待儿臣抵达狄县,若孔哲不从,那当日晚他就可以去死了。”
嬴政愕然看向赢予仁。
数息过后方才畅快大笑。
“善!”
“甚善!”
“不愧是朕的皇儿!”
“此行,朕准了!”
赢予仁欣然拱手。
“拜谢父皇!”
又温声叮嘱了几句,嬴政便令赢予仁去准备行囊。
待赢予仁离开主帐后,嬴政不禁面露笑意。
“朝闻道,夕死可矣,竟还能是这般含义?”
“果真是朕的皇儿。”
“即便身处儒家,也依旧不改我大秦之悍勇!”
陪侍在侧的赵高不禁心生警惕。
以往扶苏和赢予仁固然因长子、次子的身份备受嬴政关注。
但因为他们沉迷儒家无法自拔,嬴政每每谈及这两人,都会火冒三丈。
然而今天,嬴政竟然因为赢予仁而笑了!
长此以往,胡亥还怎么跟赢予仁争?
恰在此时,嬴政略带自豪的发问。
“赵爱卿以为,予仁如何?”
赵高赶忙低头拱手。
“臣,不敢妄言!”
嬴政随意道:“朕让你说,你便说。”
赵高头颅更低了一些,陪着小心开口。
“微臣以为,予仁公子较之以往多有转变。”
“但如此转变却难辨好坏。”
“以往的予仁公子固然守旧,却谦和仁善,广负盛名。”
“如今的予仁公子明明不愿离开儒家,但似乎杀性颇重,并不合儒家之道。”
“微臣实难看清今日之予仁公子。”
赵高暗戳戳的说着赢予仁现在变成了残暴嗜杀之辈。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将军,但绝对不会成为一名好皇帝!
嬴政也不禁皱眉。
“予仁现在性子确实是太过暴躁了些。”
“难道,予仁在看清儒家本质之后,遭受的打击太大了些?”
“依予仁现在的性子,此行恐怕不会安宁啊。”
赵高眸光一闪,赶忙拱手。
“微臣附议。”
“微臣以为,不若遣王离将军随行护卫。”
嬴政略一沉吟,微微颔首。
“准。”
“陛下圣明!”
赵高头颅垂的更低了,但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
然而赵高却没发现,嬴政看向他的目光也多出了一丝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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