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随心所欲
安琼仙感觉到吕玉仙言语间强势的气场,又读过曾经张贴在康桥贾中华的大字报,便担心五岁的贾杰敏心性受潜移默化影响。特别是居住距离不远,尚若因为教导问题贾杰敏奔跑回家告状,安琼仙相信吕玉仙完全能闹个天翻地覆。迟疑。再考虑。安琼英亲眼见识过吕玉仙唬孩子,更觉不够良善。再迟疑。安琼仙是完美主义。安琼仙情愿接受没有绘制颜色的白纸。
如此一来,交往时间不长,安琼仙开始回避。安琼仙再次从良县返回,将两只携带的鸭子送至吕玉仙屋里饲养。安琼仙考虑如此拉开距离也算对得起亲戚。
吕玉仙当然有吕玉仙的考虑。她首先考虑的是贾杰敏时常撵路,从而暴露了隐私。其次,她考虑安琼仙家庭条件好。既定思想一旦成形,便一个劲儿地向着那方向努力。安琼仙却没了下文。吕玉仙忽然琢磨出那意味儿。于是,责令孩子们不许再过去。
东边不亮西边亮。吕玉仙忽然得知同学刘美贞也不能生育便积极动员贾杰敏。贾杰敏人虽小,但也是有心。之前听到要将她过继到安琼仙家里,虽然是目光慈祥,但她仍有隐性的担忧。她最初见到的吕玉仙正是这副面容。正当她觉得似乎已没有退路必须接受,吕玉仙忽然不屑往来。仿佛是一夜之间又冒出刘美贞。吕玉仙再叫唤上街。贾杰敏便拖怠。刘美贞家也有零食,家中透出的是整洁明亮。但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的过渡,贾杰敏会畏惧着一种失重的空洞。仿佛就像被扔进无底洞的石块,不知道落低的空洞到底要达到哪一个位置才能传出声响。另一个隐性的担忧是,她担心她脚下的路走远了,距离弄清楚她亲生“母亲”的真相更难。
贾杰敏抵制的态度令吕玉仙始料未及。她要贾中华做她的思想工作。贾中华其实想的是多子多福。吕玉仙再次重申,一个家庭一男一女是最佳搭配。将来女儿大了,能够帮助料理家务,儿子大了则可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多余的则是贾杰敏。吕玉仙又从家庭开销谈及。再从贾杰敏出生她的瘫痪谈及。
贾中华沉默了。工作落实至贾杰敏。却好说歹说就去不愿意。贾杰敏执拗。贾中华劝导吕玉仙放弃。吕玉仙却担忧她潜在的隐情。又做最大程度的动员。说到绝情处,她生硬地又扔出去一句:
“你又不是我亲生的,还不去?”
贾杰敏的心再一次拧紧了。“不是亲生”的话多说几遍,她开始寻思;她到底出至何处?又为何,小时候回呆在农村与外祖母生活?
贾杰婞见贾杰敏不语,忙笑安慰。贾杰婞:
“三妹,你不要相信,你不是妈妈亲生的,那是从何处来的?”
对啊,她不敢问的话被贾杰婞问出,贾杰敏紧张地盯住吕玉仙的眼睛。
吕玉仙一双若无其事的眼神扫视在跟前两个孩子身上。目光冷厉。吕玉仙:
“是大山背后背来的,是树丫丫上掉下来的。”
贾杰敏的心往下沉。贾杰婞却一头扑到母亲怀里撒娇。贾杰婞:
“妈妈您骗人,妹妹怎么会是树丫丫上‘掉’下来的呢?树丫丫根本就不会掉出人来,我已经问过老师了。”说着,小手拍打在她的胸前。吕玉仙一把推开。目光黑沉。吕玉仙:
“这么大的死叉叉了,还来老子怀里撒娇!”
又说:“树丫丫怎么不会掉出人来?那是你们老师少见多怪!”
又说:“树丫若是千年的妖精修成,掉出一个小人精来便不足为怪了!”说着,她黑沉的目光斜落在贾杰敏的脸庞又一把推开她的躯干。仿佛,她就是千年妖精诞出的小人妖。贾杰敏多么希望她对她的谈话中,能够透露出一些有关她身世的线索出来,即便道出她是大山背后出自某某家庭,贾杰敏的心也不至于滴血。吕玉仙这样的说词,令贾杰敏意念很迷糊。那么,她该遭受的白眼似乎也就变得正常起来了?因为,她跟她们不属于同类。早年,吕国珍的童话放飞她的梦想。她多么希望她像她故事里的仙女一类,而不是妖魔一类。
吕玉仙这一推,无论从躯干还是心灵她都是空落的。她借以不属于这个家庭来慰藉自己。
贾杰婞却强调树丫丫不可能掉下人来。这是老师明确说明的。
吕玉仙:“那,你们老师是如何说的,人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贾杰婞:“我们老师说,人是由,是由……好像是‘x’和‘y’组成。”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反正这个问题太复杂,我也说不清楚。要不,您去问我们老师?”
吕玉仙哀怨的目光又落在贾杰敏的身上。吕玉仙:
“就是,你们老师都说不清楚,她不是树丫丫里长出来的,她是从哪里来的?”
又说:“要不,那就是泸州那个陈慧霞生了下来送过来的。她找不到我们家,便找到了你外婆家。也是你外婆多事,要不,我根本不想接她过来的。她不就是从大山背后背来的么?”
吕玉仙这样说。贾杰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一手挠着后脑勺寻思着她的话语。
贾杰敏更加懊恼了。原本只是说;“是大山背后背来的,是树丫丫里掉下来的”,现在又多了“陈慧霞”一种说词。那,到底她是从哪里来的呢?可是她真实就是“陈慧霞”的女儿?仿佛在吕玉仙的字典里永远没有固定答案。
这晚,贾杰敏早早上楼睡觉。她的心是郁结的。捂在被子里面抹泪,忧郁的悲伤在黑暗中扩散。她恍惚觉得她迷恋上了这样的散发。也只有这样属于自己独自的散发能够慰藉她孤独的童年。捂在被子里面的空气是稀薄的。伤心处。她仿佛就要窒息。她满腹的呜咽似乎不能大声发出而要给憋爆。偷偷掀空一角被子。五公分开外就是苍凉寡淡的白墙。她眼含泪花对着黑暗的墙壁,涂画着脑海里虚设亲生母亲的模样。但,怎么都是一个空虚模糊的没有轮廓的虚影……
她多么希望有一位形同外祖母故事中那轻若流云能飘飞似仙女般的母亲,然后轻轻将她携带而起飘离这个伤情的家园。她忽然想往起安琼仙起来。她觉得至少她不会不拿正眼看待她。落空的现实让她能紧紧抓住的还是只有洋娃娃。
随即,贾杰婞上楼躺下。她不敢翻动。泪水流进耳底。颤栗由心而发。贾杰婞觉察到延伸手臂。继而,她高呼吕玉仙。吕玉仙:
“你让她哭,这个哭神经!可是非要看着这个家被她哭坍塌了她才罢休?”
贾杰刚讥讽“哭神经”的话语在楼下小床上响起。贾杰婞很快睡去。
夜已经很深了。贾杰敏仿佛觉得她已变成了一个“咸”人。恍惚中,她来到了建造在沙漠里的一座白房子里。那通向门的台阶边围砌起一道围墙,又转了九十度弯尾随而下。时而,她的魂儿好像透视在高空,冷眼打量着这一座沙漠中孤寂的屋脊;时而,她的魂儿似乎又漂进了屋里来,扑在了落寞妇人的身上。
房间不大,墙角两只高矮木凳堆满了衣物耷拉下一只裤腿。墙边分布开来几个坛坛罐罐。鞋子凌乱散落间隔在锅碗瓢盆间。侧墙的木床上也是被子杂混着衣物。过于凌乱的空间如同她的心……
但是,揪住她心里的感受似乎正是为那一个黑脸沉睡的男子。大床旁边就是一道透亮的玻璃窗子,白色的光线穿过玻璃窗透了进来,使得男子的脸色暴露充分,那满脸胡须的根部,似乎都清晰可见。但他清晰的脸谱似乎并没有激起她的热情,相反,她心底埋葬着一粒刻骨痛恨的种子。她感觉她全部的痛苦,于是乎都是来自于眼前睡梦中的男人。忽然,她提起了一把砍刀向床上的男人走人……
世间的音频似乎被调频为静音。没有声响,血污突地飞溅墙面。打量屋里过于凌乱的空间,她似乎很想找物品掩饰,但又犹豫。她似乎显得沉稳。沉稳中打开了门又轻轻合上。绕过转弯的台阶缓缓而下。台阶中部是一块正方形平整地,地面上正扒着三四个小男孩子玩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没露慌乱,沉稳绕过台阶直下。那薄如丝娟雪白的纱体轻柔地飘飞在一层层台阶间,并随着悠缓的步伐而飘舞。仿佛就像大海中一层层接踵而来又一浪浪退却的浪花。其间,那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忽然抬起头透视白衣女人的身影……
仿佛就像无声动画片一样。白衣女人便穿梭在沙漠地。她非常疲惫。但是,还得继续向前。她不知道将要去往何处。一条“黄龙”从天的边界腾飞。漠地,列队人马犹如被空降般便站在十米开外。黄沙从马阵后侧飘落,列队阵前的是一位年轻帅气精神抖擞的吊角眼。勒住缰绳。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眼神的跳跃中按压惊诧自发。仿佛已是千年的等待,又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白纱裙垂落眼神。她的心纠结着抑郁气流……
他眼中的波澜穿不透死海。她,继续向前。向前。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幕境变换。只见一旁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默默注视。忽然,
一股意念感嫁接脑海:
妇人——安琼仙?
阳光穿透屋顶的玻璃瓦照耀进来。贾杰敏一觉醒来迷糊于梦境。从心底冒出一股潜在的不安,贾杰敏隐隐忧虑此后奔去的命运或许会连接于嫁安琼仙?
吕玉仙再出门,贾杰敏不再撵路了。她畏惧的不仅仅是安琼仙或者刘美贞的家,她畏惧的是犹如流浪狗一般踏空后未知的归宿。她觉得即便她是收养的,那也得是一家而不是不断转手。
人乎?东方日,西落雨?就算是花草树木,不是也会有浸泡腐坏根茎的时候?她观察掉落地里的一棵玉米发出倔强的嫩芽,她瞬间欢呼瞬间泪落满面。她觉得她的生命没有土壤的庇护。阳光对于她来说来得一点不够真实。因为她寄予生存的居家不属于她。
吕玉仙再提出上街,她不去了。吕玉仙十分诧异。街心花园由伟人塑像塑造“三面红旗”雕塑。她说拆除灰尘大。贾杰刚却以农村的灰尘攻击她。仿佛他们的话便是圣旨。贾杰敏只要稍稍回敬便搬出吕玉仙呵斥。贾杰敏很多时候不会变通。贾杰刚指出她一根筋的意识。他说小姨曾经数落贾杰敏如同一只灰老鼠一般,每天都要躲到小楼上去塑她的泥坛坛罐罐,捣毁又重塑捣毁又重塑。贾杰敏知道各自的“轴”。因为唯有这样的“轴”让她以灰尘搪塞。
吕玉仙不再勉强。又下令不跟随便一个人看家。贾杰敏搬了木凳坐到门口。毕竟,吕玉仙最想舍下的是贾杰敏。如此一来,刘美贞家也少了往来。
贾杰敏学会独处。贾杰婞上学。不时,贾杰敏也希望跟随贾杰刚玩耍。可是,工矿子弟大都顽皮,且夹杂着一股对农村孩子的鄙视抗拒。反复两次,贾杰敏发现她无论如何都走不进贾杰刚以及围绕他身旁的那一小群朋友圈子。但越是走不进,她却执拗地往里钻。
于是,追击兵的角色她几乎每天都在练习上演。贾杰刚则是断后的角色。因而,贾杰敏常常会怀念农村广茂的天地;怀念农村青翠的田野;怀念农村没有排斥的生活。农村有的无非就是她的不合群。
思念是一把刮骨剃刀。贾杰敏经络疼痛时,她向往着黑夜。站在夜晚漫天的繁星下,她开启瞭望辩解的方式来寄托情怀。她完全相信此时此刻的吕国珍同样也坐在场地上仰头探望。一股想要述说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低啜声音,如歌如泣……
没有这样的体验,当然,贾杰刚不了解这个。犹如侦察兵忽然察觉这个“新”家伙跟星空对话。他忙上前说:
“你在干什么?”
贾杰敏“嘘……!”了一声,她将手指放在噘起的嘴唇上。带着稚嫩的童音。她告诉他:
“我在跟外祖母对话!”
贾杰刚智慧的小眼睛中流露出惊诧。贾杰刚:
“你怕是中魔了!”
贾杰敏写满了认真样:
“外祖母教我看过星星。外祖母说,一颗星星就代表着一个人,若忽然滑落,便是那个人亡故了。这是我和外祖母的小秘密。”
贾杰刚就想捣乱一下她。他问:
“那外祖母可告诉你,你属于哪一颗就要‘翘’辫子的星星?”
贾杰刚像这样说话,贾杰敏还是有些埋怨。怀着真诚的敬畏心,但她还是仰望星空。贾杰敏:
“看见了么,那一颗最亮?外祖母说了,她是那颗稍暗淡的,说我是那颗幽亮的。”
又说:“哥哥,你相信么?”
贾杰刚:“那你说,此时此刻,外祖母她在干什么?”
贾杰敏:“她一定是跟我一样的,也在夜幕下仰头仰望我,但手里还搓着麻绳儿。”
贾杰刚一溜风跑了进屋。贾杰刚:
“妈妈,妈妈,杰敏她定是疯了,杰敏她中魔了……!”
吕玉仙纳着鞋底做在堂屋稍亮的灯泡下,眼睛一翻,瞥过去一眼。吕玉仙:
“什么中魔,什么疯了?”
贾中华也是一眼的疑惑。
贾杰刚:“她站在外面的星空下,她说她能看见外祖母!”
又说:“她还说‘她’正在搓麻绳。”
贾中华脸上乐开了花。贾中华:
“我倒是要看看,她是如何看见她外祖母的。”说着,就要起身。
吕玉仙翻白一眼斜瞟在丈夫面堂上。吕玉仙:
“小孩子的鬼话也能将你哄得屁颠屁颠的?!”吕玉仙这样一说,贾中华虾弓着身子,他想直起来似乎觉得又挑战了她的底线,想坐下又有些不甘心。犹豫着,他的身子又弄得像只弯虾。
贾中华迟疑。吕玉仙将注意力转到贾杰刚身上。她怀里正抱着一只鞋底纳。一针扎进去后,她用劲儿将线挽紧绕牢在手腕上,然后拉紧。由于用力,她的脸似乎有些跟随变形,牙根也因此而咬紧。仿佛除了手腕上的力气,脸也跟着在出力。一阵紧抽,又将针尖儿紧擦在头皮上借以油润。动作稍缓,她寻思着他刚才的话语偏着头询问。吕玉仙:
“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在突显的家庭战争中,贾杰刚早就意识到母亲在这个家庭所处的重要位置。从她持续纳鞋底的动作中,他没有观察出她情绪倾向的变化。试探着。贾杰刚:
“没说啥话啊?”
贾杰婞坐在饭桌上写作业。贾杰婞:
“说了,你说‘她站在外面的星空下,她说她能看见外祖母,还说‘她’正在搓麻绳’。”
面对大姐的揭发,贾杰刚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啥话,心底虽有惶恐。他怕遭到母亲的责骂。他即刻说分辨说: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而是杰敏说的。”
吕玉仙声音冰冷,眼睛还是盯住贾杰刚。吕玉仙:
“她说‘她’,是哪个‘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