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罢工这种事,董锵锵只知道建国前有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和省港大罢工这种知名度高的罢工,建国后就再没听过,来德后也碰到过铁路系统的罢工,但还从没碰到过机场罢工。
由于图书馆计算机室的电脑上统一不装声卡(也没集成声卡),他没法听在线新闻,只好奔向离大学最近的土耳其烤肉店,心里郁闷德国人早不罢工晚不罢工,偏偏赶到他着急回家时闹这出。
烤肉店的消费群体主要是大学生,因为还在寒假,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异常安静,吧台上只有一个年轻伙计,正慵懒地用手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电视机里播放的球赛。
长时间打电话和一路奔袭让董锵锵觉得饥肠辘辘,他点了份儿最爱的加大量的烤肉套餐,成功从伙计手里征用了遥控器,直接换到新闻频道。
伙计指着电视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董锵锵听不懂也不关心。伙计耸了耸肩,嘟哝着闪进后厨。
时间已近21点,电视里,平日熙熙攘攘、繁华喧嚣的候机大厅变得非常冷清,各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全部关闭,显示航班信息的机场大屏上看不到往日让人期待的航班信息,只有让人无语的寂寞黑色。
尽管机场和航空公司声称已提醒旅客有航班被取消,但还是有部分旅客到机场后才发现出行受阻,他们或茫然,或抱怨,或无助地在大厅里寻找着服务人员,却赫然发现目标们正身穿反光背心,高举标语牌,在大厅里巡回抗议。
大厅内架满了不同颜色的长枪短炮,记者们的麦克风和摄像头恨不得快怼到罢工者们的脸上,通过现场问答,董锵锵这才知道,由德国服务业联合工会组织的本年度第一次罢工涉及了八个德国机场,是去年机场警告性罢工的延续和升级。截至目前,罢工已造成上百架次航班取消,其中,法兰克福机场、慕尼黑机场、汉诺威机场、柏林机场受到的影响较为严重,罢工方预计八个机场至少有20万人将受到影响,而罢工的主要目的是要求资方提高工作者的薪资待遇、增加假期和改善工作条件。
工会代表站在罢工队伍的前列,被采访时因为情绪激动,所以语速极快,董锵锵只能囫囵吞枣听懂大意。他先是表示提高待遇对成千上万的劳动者来说是关乎生存的大事,然后话锋一转表示和资方的谈判异常疲惫辛苦,谈完对方却不给他清晰答复,所以他对谈判结果也没啥乐观的预期,如果本次劳资待遇谈判不能达成一致,不排除接下来的复活节假期也会被影响。
记者又随机采访了现场的其他罢工者。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说今年是欧元在德国正式全面启动的第二年,作为劳动者,他感觉超市的很多商品贵了,以前2马克一升的牛奶直接换了单位,变成2欧元一升,类似情况比比皆是,他也说不出这是不是通货膨胀,但他参加罢工的原因就是他的实际收入早就是不断下降的,他有两个孩子,作为男人必须养家糊口,所以他迫切希望能改善目前的待遇。而他老婆是开公共汽车的,去年公共交通行业也组织了几次罢工,然后她成功涨薪,他也希望可以复制他老婆的成功。
采访完罢工者,记者本来准备采访资方,却碰了个“无可奉告”的硬钉子,只好转头去采访旅客。有旅客抱怨碰到罢工简直是场噩梦,他本想回国却被迫滞留在德国,虽然他很同情罢工者,但他也不想当罢工的受害者,他认为罢工转嫁了痛苦给消费者,而消费者是无辜的,他很不理解并感到愤怒。
画面切回到演播室,主持人问作为嘉宾的某专家如何看待本次罢工事件,专家一脸不屑地表示罢工者提出的是过分且没有任何依据的要求,如果真的加薪成功,最终还是会转嫁给消费者,无人受益且助长通胀,所以他个人不予看好本次罢工能谈判成功。
热气腾腾的烤肉餐端上来时,罢工的新闻播报已被德国体育明星的花边八卦代替。
董锵锵端着盘子走到窗边,一边把烤肉、配菜和米饭拌在一起,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沉沉暮色:既然德国机场掉链子,那能不能从巴黎飞呢?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秦有伯是在打工还是休息,径直给她拨了过去。
秦有伯很快接了电话,但她的回答却让他的心凉的比盘子里的烤肉更快:法国多个机场一周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罢工,有的机场直到现在仍未复工,有的虽然号称复工,但工作效率根本无法和罢工前比,同时这次机场罢工不局限在德、法两国,欧洲多个机场的工作人员近期都因为薪资和假期问题举行了不同程度的罢工,应该是一次大规模的串联罢工。媒体一致认为:倘若谈判双方无法达成一致,罢工和飞机延误的情况恐怕会持续到夏季。最后她提醒董锵锵,如果他坚持回国,最好了解清楚再下单,免得花冤枉钱,也浪费时间。
董锵锵飞快地吃完饭,重新回到计算机室,记下德国周边几个国家的机场客服电话,然后挨个打了一遍,一直打到图书馆关门,一个能飞国内的都没有。
他在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停地翻着电话簿,想着谁能帮他。
他的目光落到“孙涛”两个字上,他是领事馆的,肯定有办法,可自己跟对方本就没太深的交情,上次还因为打人的事闹的有些僵,这时就算他能低声下气去求人,对方也未必能帮他。
一个个名字被充满期望地从海里捞出,又令人失望地被扔了回去。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不知不觉中走到心理系楼前。楼前矗立的巨大青铜人像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愁容的年轻人,目光中似乎带着无限怜爱和惋惜。
董锵锵最后还是给端木拨了过去。
“喂,端木,我想尽快回国看家人,但现在德国和旁边几个国家的机场都不能飞了,你有什么办法么?比如用你们公司的关系,先飞美国,再从美国飞回国,可能么?”
“可飞美国需要有美国签证啊,你有么?”端木老道地介绍道,“如果没有,就算你申请最容易拿到的旅游签证,也得按14个工作日算,这还都算是快的。”
大爷的,董锵锵心里骂道。
“你家人咋了?”端木关心道,“一定要现在回去么?你考完了?”
“我爸病了,我3月考,复习的差不多了,所以想回去看一眼就回来,没想到碰到大罢工,点儿背。”
“你爸还好吧?我听说最近这病闹的挺凶的,不仅国内有,我认识的人里有去东南亚那边玩也中招的,你现在回去可有风险啊。”
“可我也不能不回啊。”
“那什么,老董,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哈,要是必须回去,那没的说,咱们怎么都得找出个能回去的方法来。可如果不是必须回,还是再忍忍……”
董锵锵抬起头,夜空里的点点繁星在朝他眨眼,一颗流星从他的头顶迅速划过,他的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找老毛子帮忙呢?你觉得靠谱么?他应该能帮我回去吧?”
“你找他?”端木惊道,“你疯了?”
“他肯定有私人飞机。”董锵锵无奈地挤出一丝苦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笑话,对谢尔盖拉来说,他算个屁。
端木半晌无语,隔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你爸现在什么情况你必须回去,但你要是想通过老毛子走,我劝你别冲动,你现在有些……唔,情绪化,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
董锵锵很郁闷,他知道端木说的是对的,连他自己都能觉出自己是病急乱投医,虽然他账户里的钱买几百张往返机票都绰绰有余,可碰到机场罢工,他根本走不了。也许有一天他能买得起私人飞机,那时也许就能想回家就回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12点,北京时间早上7点,董锵锵给母亲又去了电话,说明自己现在确实回不去,请母亲务必每天跟他说董父的病情,一旦需要他必须回去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那时不管是让他找孙涛还是找谢尔盖拉,他都能做到。
但让董锵锵郁闷的是,董母似乎对他不能回去颇为欣慰,连连劝他好好学习,董父今早的胃口很好,她要马上去见医生问问端倪。
董锵锵又分别联系了老白和佟乐乐,佟乐乐很快接了电话,听完马上表示自己有空就能去医院帮董母分担。老白接电话很慢,说话时嘴似乎还有些不利索,反应也比较迟钝,董锵锵猜他可能刚喝过酒,还有宿醉,但他的表态和佟乐乐无二致,两个朋友都让在德国的他感到温暖和欣慰。
不过回不去归回不去,端木的话提醒了董锵锵,不管如何他都该先申请个赴美旅游签证,做到有备无患,就算签证办下来不去美国,也就损失个签证费而已。
董锵锵没给孙涛打,却没料到孙涛竟主动给董锵锵来了电话。
“喂,董锵锵么?有个事想跟你打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