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傍晚,但阳光依旧温暖。蓝天打底,衬得银灰色的云朵显出某种油画般诗意的美。
车行驶在路上,树荫影影绰绰地拂过车窗,配着CD里传出的忧伤歌声,董锵锵竟然有种看电影的感觉,只是电影讲的似乎是一个悲伤的离别故事。
“你如果早告诉我你有腿伤我就不让你开车送我了。”坐在后排的佟乐乐忍不住嗔怪道,“我自己打车也能去大学。”
“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董锵锵解释道,“再说你打车也不好拉古筝啊,我这是卡车,做的就是拉货的活儿。”
“乐乐你是不懂董老板的心理,他这是在美女面前炫耀以获得内心的满足感。”坐在副驾的雷兰亭调整了下坐姿,把缠着吊带的手轻轻向后挪了挪,“他已经不是之前跟你我去打扫卫生的那个董锵锵了。我说的对吧?老董。”雷兰亭似乎又恢复到之前那个油嘴滑舌的人了。
董锵锵笑了笑,一边注视路面情况一边揶揄道:“你要是嘴巴骨折了多好,又不耽误挣钱,还能让我们多清净会儿。”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董锵锵却觉得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们仨结伴去穆勒别墅的明亮清冷的早晨。
“我说你俩也是都够不要命的。”佟乐乐埋怨道,“汉诺威就没其他工了吗?没事就去抓野猪,你说说你们都伤了几回了?雷兰亭孤家寡人也就算了,董锵锵你女朋友知道你这么冒险不担心不说你么?”
“哎,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孤家寡人也就算了’?”雷兰亭假装不乐意道,“单身就活该被嘲笑么?那乐乐你不也是单身么?我看老董女朋友都没你担心的多。”雷兰亭嘟哝道,“再说人家女朋友就是专门采购野猪的,他们俩这是‘产业情侣’,上下游合作,一边谈恋爱一边赚钱,一条龙生意,什么都没耽误。”
佟乐乐疑惑地望着董锵锵:“你女朋友是收野猪的?”
“你听他扯淡呢,”董锵锵虽然被挤兑但嘴上还是有把门的,没说自己其实是在帮雷兰亭,“我也不是经常抓(野猪),只不过最近开销大,又要养车,手头紧。逮野猪虽然确实危险,但合法又来钱快。汉诺威这边尽管有工,但挣的其实不多,而且很多工打完了就累得跟三孙子似的了,我哪儿还有精力再学习啊?不过我也没打算拿这个当主业,我已经开始学习带旅游团了。”
“你又当导游了?”佟乐乐彻底惊了,“要说你这个业务线可够长的,又是抓野猪又是当导游,你忙的过来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可见过很多人都是在这边忙着挣钱,到最后把学业给耽误的,你可得记着你是干嘛来的,别掉钱眼儿里钻不出来了。”
雷兰亭满眼都是嫉妒,故意酸道:“哎,涝的淹死,旱的渴死。我都孤家寡人了,都少人关心少人问,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董锵锵本来想说“你不还有章月琴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雷兰亭在失意时碰到的章月琴,又在困境时被甩,雷兰亭心里过没过这个坎儿他也不知道,这种玩笑还是别随便开。想到这儿,他岔开话题问道:“乐乐,一会儿中秋晚会你的节目是第几个?”
“好像是第五个,要不就是第六个。”佟乐乐回想了一下,“我演出完就给你们打电话,到时把古筝再扔回车上就行,然后咱们去吃饭,老白和华菱已经订了‘大牛骨头’的包间,就等着咱们过去呢。正好今天趁着吃饭把后天婚礼的事也都说清楚。”
“那我们等你电话。”董锵锵道。
车很快到了汉诺威大学外,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个伤员互相挖苦着,跌跌撞撞地把佟乐乐的古筝抬进了多功能厅。
等两人蹒跚着回到车旁时,天边已浮起大片色彩绚丽的粉红色晚霞。
两人一人一根烟,谁都没说话。
直到一根烟快抽完,雷兰亭才幽幽道:“有件事我早想跟你说了,但一直不好意思。”
“是需要钱吗?”这种开场白董锵锵已经听了太多次,当即想都没想地反问道,“这次又要多少?”
哪知雷兰亭却摇了摇头:“我这是钱的事儿,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董锵锵被他说糊涂了,“到底什么事儿?”
“我专业考试没过。”雷兰亭把香烟狠命地嘬了两口后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我的学业应该算是结束了。”
“可我听说汉大跟其他德国大学不同,它不限制学生的考试次数。这次没过就下次再考,什么时候考过了什么时候算呗。”董锵锵安慰道,“你都努力了这么久了,现在放弃多可惜啊。”
雷兰亭久久地凝视着天际线,失意地长叹一声:“这门(课)我折了四次,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气儿继续(读书)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个道理董锵锵听过很多次,他知道以雷兰亭的性格,能说出这种话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董锵锵问道,“回国?还是继续呆在这边打工挣钱?”
“具体没想好,但就是回去肯定也不能这么灰溜溜的,怎么也得挣他个几十万再说,不然都对不起我在德国吃这么多年的苦。”
董锵锵顿时恍然大悟:“所以你当时才卯足了劲,又是开公司又是抓野猪,其实不是为了跟我赌气?”
雷兰亭望着渐渐红透的晚霞,摊手苦笑道:“我跟你赌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那你打算等胳膊好了继续抓野猪吗?”董锵锵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手臂,“从你目前的恢复速度来看,最快也得再过俩月才能痊愈吧?”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就像你之前说的,抓野猪这事太看天吃饭,风险太大,万一受伤就容易违约,虽然回报高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秋风轻轻揽起地上的枯叶,只一阵风便到了树梢,再一阵风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雷兰亭又是咽唾沫,又是欲言又止,董锵锵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笑道:“你不想说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还是怕我会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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