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逆流(一)

谢县令在任时甚少断案,青阳县内匪盗猖獗,却统统逍遥法外。

原本用于关押凶犯的县牢空空荡荡,是个吃闲饭的好去处。狱卒们为了多漏些银子,平时连根蜡烛也懒得点。

昭昭站在阴暗潮湿的狱道中,手里的烟枪明明灭灭,在黑暗中红得像血。

来之前那颗砰砰跳的心已经静成了一潭死水,她闷下最后一口烟,用烟头的余烬将手中的蜡烛点燃,随后将烟枪收进怀里,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提起地上那桶泔水似的饭菜,往县牢深处走去。

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地上铺的干草早就腐成了烂泥。

昭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时不时有老鼠和蟑螂从她脚边溜过。

她早就习惯了恶臭,更不惧怕肮脏,脚下的步子悠闲得像在散步,缓缓走到了关押那四个匪的地方。

两间牢房,一边两人。

昭昭隐在黑暗中的脸浮出了笑,这关人怎么像关猪一样。

她将手中的蜡烛插在墙上,压低声音,用桶里的木瓢敲了敲墙:“吃饭了。”

那四个匪被押回青阳县后就受了刑,每人杖四十。

凭借着从前攒下的人缘,他们买通衙役下手轻了些,可四十杖挨在身上依旧伤筋动骨,让他们只能哎呦哎呦地用手爬。

狱中没有窗,不见天日,白天黑夜都是同样的漆黑,于是他们并未怀疑昭昭出现的时间是否正常。

爬得快的一个匪将头伸出门栏,闻了闻那桶里的东西,抱怨道:

“这是昨天剩的,喂泔水也得喂稍微新鲜点的吧……”

昭昭用木瓢舀了一勺,泼到他脸上,馊臭的泔水落了一地:

“嫌弃?那就别吃。”

人不吃饭怎么活得了?

她作势要走,四人立马叫住她,从牢房里拿出了吃饭用的破碗,不情不愿地支出了门栏。

昭昭垂下头,一瓢一瓢地添饭,四人忍着恶心吃了几口,又呕了几声,边吃边骂道:

“都是那小婊子害的咱们,到时候出去了要她好看!”

“那天就该利落结果了她!谁晓得她运气好成那样,钻来钻去竟撞上了贵人的车驾……”

“还不是王三儿心软了?!”一人气愤道,“我说一刀砍死就好,王三儿非说她模样不错,拖到没人的地方玩尽兴了再杀也行。”

另一人嗤道:“王三儿,那丫头毛都没长齐,你也看得上眼?真要喜欢那一款,你从前怎么没去嫖过窈娘?”

听到窈娘的名字,昭昭站直了身,竖起耳朵听王三好奇道:“她是婊子的女儿?”

“可不是嘛。”男人的语气既卖弄又嘲讽,“她娘十四岁时才叫一个水灵,比她漂亮多了,我那会兜里有钱,当了她娘好一段时间儿的常客。”

“后来呢?”

“后来我就睡腻歪了啊……婊子嘛,还是新鲜的有意思。”男人嗤笑一声,“这么说起来,我也算那小畜生半个爹!”

四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发现昭昭竟然还站在那里,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走。

怪异。

四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用眼睛将昭昭扫了一遍,犹疑道:“小兄弟,昨个儿见你时,你好像比现在高些……”

昭昭不语,头顶的烛火飘摇不定,昏黄的光照在她细巧的下巴上,唇角的弧度冷淡得像冰霜。

“你……”四人心下一寒,“你是谁?!”

昭昭蹲下身,整张脸都被烛火映亮,她似笑非笑:

“认得我了?”

恰逢此时,砒霜也起了作用。

四人一阵腹痛,顿时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拼了命地将手伸出门栏,想扯住昭昭:

“小婊子,你往泔水里加了什么东西!”

昭昭笑,她靠在墙上,点燃烟枪抽了一口,轻飘飘道:

“猜猜看啊。”

直到他们口吐鲜血,才反应过来这是中了砒霜,他们不停谩骂,声音飞出县牢就被瓢泼大雨掩盖,谁也听不见。

昭昭记住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得在烟枪里多填些烟叶,不然熄得太早,等人死的时间太难熬。

直到确定牢房中再无声音,她才掏出了从小狱卒那儿偷来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她用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一个气绝,两个气绝,三个气绝,四个……竟然还活着。

做事就要做绝。

昭昭眼底骤冷,她拿过一旁的麻绳勒上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绞死。

他原本已经昏死过去,可随着窒息,竟回光返照似地睁开了眼。

“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他挨了四十杖又中了毒,根本不是昭昭的对手,此时惶恐得屎尿鼻涕横流,哭着求道:“我不能死……我还有个女儿要养,和你一般大……和你一般大!”

他想唤起昭昭的怜悯之心,耳边却响起了昭昭带着寒意的轻笑:

“好巧,我也有娘和妹妹要养。”

昭昭手中勒绳的动作越发重,把自己手指都磨出了鲜血。

他的脸因为充血和窒息红成猪肝色,眼球外突,满是惶恐。

昭昭睨着他,平静地为他送终:

“我想睡个好觉。”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成了一片雾蒙蒙的灰。

昭昭松开手,掌心全是被麻绳磨出来的伤,她把麻绳凑近蜡烛,挨了一会终于点燃了。

她不能被逮到把柄。

其他三具尸体还好说,可最后这具脖子上的勒痕太过明显,不好遮掩。

她站在尸体中沉思片刻,掏出了靴子里的刀。

乌云遮月,暴雨惊雷。

昭昭走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衣摆滴答滴答下落,随着她的步伐留下一尾猩红。

那些都是血。

回楼子?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楼里没有那么多水够她把自己洗干净。

一道惊雷将她照亮,她仰头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身后的血迹,最后叹了口气,走进了临街浅河里。

昭昭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暴雨噼里啪啦地抽着她的脸。

起初她还冻得打了几个哈欠,很快就习惯了,木讷地在河水里脱去了满是鲜血的外衣,随后又将手上的血仔细洗去。

等昭昭弄干净时,浑身已经在河水中泡成一块坚冰,动弹不得。

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爬上了岸。

她趴在青石地上,不停打着哆嗦,搓了搓冻麻了的腿,想缓缓神再走。

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把伞,遮住了落水狗似的她。

昭昭抬起头,对上了小多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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