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
宅子很大,大红门鲜亮新颖,惹的人不由得多看几眼,墙上满是绿藤藤的爬山虎,大门上方挂着大灯笼,带着几分喜庆。
门前停着几辆马车,都是上好的车辆,身为阁老府邸,这点排面徐府还是有的,更别说不远处拴着的几匹马,可见平日里拜访的人有多多。
张居正站在门前,手中拿着木盒。
去陕西之前,他还要见一见老师,一来是师生情分,二来是自已不在的这些日子,还需要老师替他在朝里说说话。
冯保是否彻底失去皇帝贴身太监的职务,这个暂时还没有结论呢!
毕竟前朝也有过皇帝惩罚贴身太监去别的低等部门,然后又调回来的情况。
如果就此让冯保憎恨上自已,他要是一直铲马粪还好,如果将来又回到皇帝身边,那是相当头疼的事。
再好的君臣情分也架不住贴身太监天天在皇帝那里说坏话啊!
张居正等了许久,身后几人来的早一些,但都识趣的让出位子。
“吱呀!”
大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徐府的管家,快步来到张居正身前行礼。
“张尚书!”
张居正微微点头。
“您来的不是时候,我家老爷三刻前进宫了!”
“您没从宫里出来?没看到老爷?”
“见不到了吗?”,张居正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着低头,摸了摸托着的木盒。
自已下次回来就是入冬甚至是开春了,老师身体又越来越虚弱,怎能叫自已不担心。
“这是我老家的一些药膏!”,张居正把又黑又亮的木盒递给管家,“市面上很少,都是我自已常用的!”
“恩师身体不好,平日里可用一些,特别是关节疼痛,可以晚上让他老人家睡的舒服点!”
管家拿着木盒,眼眶瞬间湿润。
“我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你们要照顾好恩师!告诉他,累了就多休息!若有需要,居正尽可数日内返回!”
“张尚书,您…”,管家哽咽着,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老爷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是上次陕西那边传来捷报之后,就卧床不下好几日!”
“半夜我听着,老爷子唉声叹气,他睡不着!”
听到这些,张居正更担心了。
“是不是…老爷子在朝上被欺负了?”,管家问。
“怎么可能!”
“有我在,谁敢欺负恩师!”
“那倒也是!”,管家擦了擦眼泪。
深吸一口气,张居正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离老师告老还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老师早在先帝登基时间告诉过自已,他那副老身体,也就这一两年了,到时候告老还乡,让自已多写书信。
最近一个月老师彻底把内个大事都交给了李春芳和其他人,自已则是托着瘦弱的身体,勉强保持一整天笔直的身形,好不让别人看出来他越来越佝偻的背影。
他说,不想给朝里的年轻人留下自已枯萎的模样。
想到这里,张居正的眼眶也湿润了。
“我是恩师此生最好的学生!”
“恩师朝廷上的日子不多了,如果这时谁敢欺负他老人家,我张某下半辈子定会让他加倍奉还!”
说完,张居正转身就走。
身后的管家拿着木盒,默默的注视相送。
~~
“来,徐阁老坐!”
徐阶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复杂。
乾清宫内,皇帝摆了宴席,而宴请之人只有自已。
桌上是近十盘佳肴,有香气扑鼻烤鸭,红烧鱼,豆沙饼,杏仁豆腐,还有冒着热香气的三丝汤,凤尾鱼翅,晶莹剔透,色香味俱全,乾清宫内竟一时空气都是香的。
“太祖嘱咐后世之君要四菜一汤!”。
朱载坖今日也打扮的十分精致,一身黄色的圆领袍服,裁剪精致,十分贴身,上面的龙纹针法细腻,栩栩如生,龙鳞闪着金光,头戴翼善冠,整个人都显得庄严肃穆。
这让徐阶越发感到不安。
平日里皇帝可没这么正经。
“但今日朕就破一次例吧!近来听说你身体不好,朕比较担心,因此叫你过来,你我君臣吃些饭,聊聊天!”
“陛下登基以来简朴节约,每日三餐不过四菜一汤,从不奢华浪费,也是应该偶尔吃些好的!”,徐阶露出标准的假笑,缓缓坐下。
几名小太监又送来两盘,小心翼翼的还在徐阶和皇帝面前。
徐阶仔细看过去,这是两盘菜,但确是徐阶没见过的。
“朕前几日自已在厨房动了手!倒腾出这么两个菜!”,朱载坖笑道,“这一道,朕给他起名叫宫保鸡丁,而这一道,则是佛跳墙!”
“宫保鸡丁?佛跳墙?”
朱载坖记得佛跳墙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间,自已派人查了查,果然,此时的佛跳墙还只是福建那边的小菜,于是不要脸的狗皇帝稍微改进了一些就变成他发明的了。
而宫保鸡丁难度也不大,自已大概说了一些要求和配料,宫廷厨子们就弄出来了。
“来,尝尝!”
“谢陛下!”
徐阶尝了尝,果然是美味无比。
这样的恩宠让许久不被皇帝正眼相待的徐阶顿时感动不已,但宫保鸡丁的辣味又迅速把他拉回现实。
今日的一切都透露着不正常。
先是宫里来人把自已叫进来,一路上也没见到宫里的老太监来给带路,以前这是冯保亲自干的事。
冯保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了,张居正也被皇帝罚去陕西,自已还想他走之前见上一面呢。
“哎呀!”,朱载坖喝了杯酒,细细品味道,“若不是朕吃这些个好酒好菜啊,平日劳累,饮食简单,朕都快忘了自已是大明天子,也是可以奢华一些享受的了!”
“哈哈哈陛下乃九五至尊,自然是可以享受一些的!”,徐阶迎合道,“况且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就做出了不少功绩,奢华一些人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朱载坖吃了口鱼肉,道,“但是朕不能如此,人一旦养尊处优惯了,身边就没有真话,真事,真人了,若朕自已在奢华享受起来,那如何行,你说对吧?”
徐阶渐渐意识到皇帝的话不太对劲,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身边没有真话了,知道!一家之主一国之君,都不能如此昏聩,你说是吧?”
“陛下…这…”
“人啊!很容易被环境麻痹!一国之君也容易被堵塞言路!”
“服人!”
“所以啊,人不能在一个环境待久了,鱼池不换水那是会死鱼的呀!”
徐阶手中的筷子掉落下来,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