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算我请客。”
范德尔将一杯淡啤酒推到夏亚跟前。
他嘴里叼着烟斗,满脸的不可思议:“所以说,蔚穿的这套机械装甲……是您的杰作?”
“杰作谈不上,就是用一些废料生拼硬凑起来的残次品罢了,”夏亚客套谦虚道,“说起来,我还得请求本索先生的原谅呢。”
“原谅?”用冰块冷敷的本索勉强能睁开一条眼缝,“你做什么了?”
正在给他的脸上药的艾克讪讪一笑:“你就没觉得……蔚穿的那套机械装甲很眼熟吗?”
“夏亚拆了你工坊里的机械臂、炼金设备和艾克的环骑车,”麦罗则直言不讳,“哦对了,还用了你很多库存材料。”
爆爆对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满:“那也是为了帮我们才这么做的!”
“嗨,多大点事,不就是一些没用的垃圾?拆了就拆了,”本索无所谓地挥挥手,“这玩意可是帮了咱们大忙!没有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头怪物。”
福根酒馆内外。
范德尔的手下正处理着战后残局,蔚跟克莱格也在帮忙处理一些杂事。
希尔科、德卡以及那名碎了下巴的壮汉则被暂时关进了地下室。
因为人手不够,逃走的三人只能算作漏网之鱼了。
在灰烬之日,范德尔第一次对希尔科下杀手未果,后来又满心忏悔,被自责吞没。
如今,他已然不能再像当初那般狠辣无情。
夏亚抿了口淡啤酒润喉:“你打算如何处理希尔科?”
这个问题问出口,吧台前的氛围瞬间凝滞。
“呵,还能怎么办?”同坐吧台的塞薇卡仰头喝干杯中的葡萄酒,“要么关押,要么放逐。毕竟是范德尔的好兄弟,他可下不去狠手。”
范德尔嗔怒:“塞薇卡,这是咱们自己的事,不要在外人面前妄加评论。”
他深深吸气平缓心绪,随后对夏亚说:“虽然你是黑巷的救命恩人,不过鉴于你的身份……”
话没说完,可想表达的意思谁都能听懂。
“我并非有心插手你们的事,”夏亚则耸耸肩,以无所谓的口吻道,“但再怎么说,我也算黑巷的合作伙伴,祖安的投资人了吧?更何况,我跟我的朋友都有日后建设祖安的打算。”
范德尔沉默无言,默认了他的说法。
“希尔科是个危险人物,我既然作为投资人,关心一下这里的安全问题,不是理所应当吗?”
“话是这么说,但……”
范德尔试图反驳,却被夏亚打断:“你知道你们那次冲桥为什么会失败吗?”
突然转到如此沉重的话题,空气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吧台周围聚集之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夏亚身上。
“爆爆、麦罗、小不点,出去帮蔚的忙。”范德尔要求道。
麦罗流露惊讶之色:“哈?你不是不让我们搬尸体吗?”
“没让你们搬尸体,蔚和克莱格不就在拿扫帚和水桶清理地面么?”
爆爆还想听听夏亚这位“上城人”如何评价当年的灰烬之日,自然也不情愿:
“让麦罗去就够了,我跟小不点年龄还小……”
“这会又觉得自己年龄小了?”范德尔瞪了他们一眼,从吧台下的钱箱中取出一枚金海,“不想帮忙,那就出去买东西吃。”
艾克看到金币,眼睛都快冒光了:“哇~~您可真大方。”
“可这外面哪还有开张的店……算了。”
麦罗不情不愿地接过金海,招呼爆爆和艾克出门。
孩子一走,范德尔这才接过方才的话题,嗓音低沉:
“夏亚先生,看在您花重金在我这订购工坊,又拯救了黑巷的份上,您的冒犯我就不计较了。
“灰烬之日一直都是大家心中的痛楚,在这个节点谈及这个话题,属实有点不妥。”
没等夏亚开口,塞薇卡竟站在他这边:“这话就是你说的不对了,范德尔。”
她冷厉的眼神中夹杂着新奇:“我倒想听听,这个小哥对当年的事有什么见解。”
范德尔:“……”
见状,夏亚自顾自道:“你们的行动缺乏领导核心和斗争经验我就不说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接着比出三根手指:“你们的失败无非在于三点——
“第一,你们无法做到内部建设,没有统一战线;
“第二,你们没有坚持武装斗争;
“第三,也是最根本的一点——你们没有思想纲领的指导。”
这话出口,就连范德尔都一头雾水。
更别提本索和塞薇卡,又或是其他大字不识一个的帮派成员了。
塞薇卡举杯示意:“不打算解释一下?”
夏亚微微一笑:“第一点很容易解释,黑狼帮属于黑帮性质的组织,难以发展壮大,且极度缺乏纪律性。
“也就是说,你们不光自身内部有斗争,也很难得到普罗大众的认同。
“单就祖安这块城市,你们上次冲桥,得到了多少人的援助?”
本索不甘示弱:“我们可是组织了上千号人!”
夏亚反问道:“那全祖安又有多少人呢?”
本索顿时哑口无言:“这……”
范德尔依然是垂目沉思的模样。
“另一方面,你们不懂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孤立少数的顽固者,做到一切以反抗上城权贵的压迫为终极目标。
“你们底城人受到剥削压迫,上城的底层人又何尝不是呢?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压迫你们的是皮城的权贵寡头、拥有一定社会资源与地位的上层人士,不是这些底层人。
“换句话说,上城的底层人实际上跟底城人的生活水平差不了太多,也就生活环境好了点。
“但你们联络过他们,动员过他们吗?”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有独到的见地,”塞薇卡笑了,“范德尔,我们做到了吗?”
范德尔默然摇头,随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第二点呢?我们明明反抗了,你又为何称我们没有斗争?”
“注意,是‘武装斗争’,”夏亚指出他话中的错误,着重强调,“灰烬之日是场一边倒的屠杀,原因是什么?上城的执法官拥有怎样的武器,你们又有怎样的装备,考虑过这些吗?”
夏亚瞥了眼又被范德尔挂回头顶挂钩的铁拳套。
“就凭这玩意,还有你们街头斗殴所用的破铜烂铁,可扛不住子弹的射击。
“手里连杆枪都没有,谈何斗争?灰烬之日的结果,各位心知肚明。”
在场无人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夏亚继续道:“而这三者里的重中之重,你们没有成熟的思想体系的指导。
“咱们来假设一下:如果你们上次冲桥真成功了,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塞薇卡咬牙切齿:“那自然是讨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然后呢?”夏亚追问,“你们是打算回祖安,享受上位者权力带来的好处,还是取代那些议员,成为皮城的领导者?”
貌似是悟到了什么,范德尔眉头微皱。
塞薇卡哂笑道:“如果能当个议员玩玩,谁会不乐意呢?”
“那正好,谈谈你取代议员后治理双城的思路吧,”夏亚顺势接话,“你该如何制定税收、如何制定经济发展计划、如何保障数以百万计人口的稳定、如何面对海盗的威胁……”
“停,停!快打住吧,”塞薇卡一副头疼的模样,“如果你是在劝我冲桥是错误的选择……算你赢了。”
夏亚翻了个白眼:“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引导或暗示,别把帽子扣给我。”
本索郁闷摇头:“说实话,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些。”
这时,范德尔沙哑着嗓音说:“管理一个几百号人的帮派,跟管理两座城市的上百万人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对,你明白了,但明白得不多。”
夏亚视线扫过三人不尽相同的表情,最终定格在范德尔的面部。
“正确的思想理论是行动的指南,可以为你们的斗争提供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连思想纲领都没有,唯一的共同目标只有冲桥,却完全没做后续的计划。
“你又如何保障追随你的人坚定反抗信念,保持斗志?
“更何况,你身为冲桥事件的领导者和发起者,自己都选择了放弃。”
夏亚稍作停顿:
“你们第一次反抗以失败告终,然后龟缩在黑巷沉寂了这么多年,甚至放权给了你的那些曾经的部下,由炼金男爵们管理这座城市的其他区域。
“所以,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你们觉得,祖安还能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