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动邻居找物业。
安抚住了小黑之后,温辛开始检查它的身体。
从黑猫团子变成一只巨型怪物,对方的身体不再滚烫,反而冰冷异常,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物极必反。
这种情况下,药显然不能乱用。
温辛之前预留了宠物医生的电话,可他也明白,现场的情况说出去,大概率会被人质疑脑子有问题。
摸着小黑瑟瑟发抖的鳞片,他将取暖器从柜子里取了出来。
暖热的灯光照耀在身上,瞬间就驱逐了雨夜的寒冷。
小黑被痛色占满的眼睛里,呈现出两分迷茫。
它似乎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暖意,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几面冰凉坚固的合金墙,囚笼一样关押着它,四面八方密不透风,通了高压电,只要一碰就能让它意识昏黑,痛到鳞片炸起。
静默了一会儿,怪物的大脑袋顺势往上一抬,看向温辛流畅顺滑的下颔线。
它将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映入瞳孔,略微有些出神。
除了体温异常,小黑的身上还残留着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
没有了厚重的毛发来阻挡,这些累累伤痕就显露了出来,有的已经闭合结痂,有的在反复磋磨中变得血肉模糊。
温辛的眸色暗了又暗。
只因他在这些狰狞的伤痕中,发现了鞋跟碾出的痕迹,还有电击留下的灼烧伤。
“你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他经不住喃喃。
小黑没有应他。
最开始,它还因为温辛的触碰别别扭扭,没一会儿,便享受起了对方温柔的抚慰,近乎是喟叹一般,发出了低沉喑哑的呼噜声。
像极了一只被撸顺了毛的大黑猫。
见它这副样子,满眼严肃的温辛也忍不住缓和了神色。
他放弃了去追溯小黑状似凄惨的过往,安抚的动作落在强悍巨大的躯体上,轻声哄着它:“乖了。”
这又是一句让怪物忍不住放松的话。
即便它的面相依旧冰冷凶狠,却也顺着对方的意思,配合地抬起爪子和身体。
结痂的伤口也就罢了,还在淌血的那些没法放着不管。
温辛端来温水,将毛巾沾湿,清洗小黑伤口周边的脏污,然后掏出药膏来,只涂了一小部分观察情况。
掐时间等了一会儿,确定止住了血,也不会产生负面效果后,他才继续动手。
腹部那块,小黑怎么都不让他碰,温辛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便没有强求。
尽管如此,对方过于庞大的身体,依然让处理伤势这种小事变成了体力活,温辛估摸着陆地动物中,只有成年大象的体格能和小黑相争。
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食量问题……他自以为充足的那一袋子猫粮猫罐头,好像还不够小黑塞牙缝?
一直到后半夜,温辛也没停下来过。
整个过程中,怪物也长久地偏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他给自己的伤口涂药。
最后温辛出了一身的汗,用保鲜膜裹住缠了绷带的手臂,强撑疲倦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回到房间,小黑似乎也缓解了疼痛,身体不再发抖。
后者将粗壮的尾巴甩在跟前,两只前臂交叠在一起,整个身体蜷缩成圆润的一团,闭上眼睛,看起来是要睡觉了。
温辛低声说了句晚安,将灯关上,随后上了床。
酸软乏累的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铺,一瞬间就让他放松了下来。
然而身上感受到的舒适,并不能宽解乱成一团的思绪。
温辛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今后该怎么办。
他忽然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再之后,手肘边就传来了鳞片一般冰凉坚硬的触感。
温辛顿时睁开眼。
他偏了下头,正瞧见小黑悄无声息地将大脑袋靠在床边,被发现了,便抬起圆润的眸子凝视着他,哪怕室内昏暗,也挡不住那金灿灿的色泽。
心随所动,他将手搭在对方的脑袋上。
温辛的手掌符合正常成年人的大小,但和怪物巨大的脑袋贴在一起,也被衬得瘦小。
一贯喜欢站在高处睨着人的黑团子没有躲,只是僵硬了一瞬,便放松了下来。
看到小黑这个模样,说心底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假的。
温辛撑起上半身,将脸贴靠在小黑的大脑袋边上,又摸了摸它的鳞片,轻声念着:“小黑乖。”
怪物身子紧紧绷起。
一部分是他从未和任何人,哪怕任何生物如此亲近过。
另一部分,是它清楚自己和人类这种生物的差距,怕力量强悍的自己不小心碰碎了对方。
温辛实在困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窗外暴雨瓢泼,狂风大作,吹打得树枝摇来晃去。
开着取暖器的屋内却是一片暖热,安静又闲适。
意识朦胧中,温辛感觉自己枕上了一块会动的大石头,几次都想从身下逃走,贴得紧了,还会发出不满的低吼。
但石头并没有强势地推开他。
于是温辛伸出手,轻轻拍哄着大石头,直至石头表层坚硬的躯壳开始软化,变成毛绒绒的云朵将他托住。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学着唐启对待小猫欢欢的样子,奖励般亲了亲变柔软的石头。
再之后温辛陷入了沉睡,不知道怪物小黑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石化,佁然不动地僵了半宿。
翌日天气放晴,朝阳的余晖洒落大地,空气也多了一分清新。
人们陆续走到雨水半干的街道上,成群的小动物们也跑出来活动,麻雀屹立枝头,懒散地抖了抖蓬松的羽毛。
差不多快到十点的时候,唐启估摸着温辛已经醒了,提着果篮上门拜访。
结果门一打开,露出张惺忪憔悴的脸。
唐启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没睡好?”
昨晚折腾到大半夜,温辛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三个小时,闻言点了点头。
唐启见状,不好长时间打扰,将果篮递给温辛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提起昨天小猫欢欢爬出窗户的意外,气得牙痒痒。
“我回去翻了下监控,不是我也不是我妈,就是它自己开的窗子。当时我还扣上了插栓,它倒也聪明,用爪子拨开了!”
唐启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咬牙切齿,末了又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不省心的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前几次开窗户被它看到了,自己偷偷摸摸地学会了开。”
“我在网上订购了封窗用的材料,等快递一到,第一时间就把窗子给封了,看它还怎么跑。”
温辛闻言神色一动。
没记错的话,昨晚他捡药回卧室的时候,小黑也在踉踉跄跄往窗边靠,试图离开。
他迟疑着开口:“购买封窗材料的链接,能不能发我一份?”
唐启一听,转过弯来,瞬间就有些惊喜:“你也养猫了啊?”
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折腾窗户,只有养了宠物或者有小孩的家庭才会考虑封窗。
昨天唐启才来过温辛的家,冷冷清清不像有第二个人住,和结婚生子比起来,对方养了宠物的可能性更大。
同为铲屎官,唐启没有别的想法,他将温辛当成新认识的朋友,只是纯粹为和朋友有共同爱好而高兴。
温辛的思绪回到几分钟前。
早上唐启来敲门的时候,小黑已经恢复了毛团子的模样。几乎是他刚醒过来,动了动胳膊,对方就从手掌底下窜了出去,速度快出残影。
现在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黑团子趴在柜子上,半张脸埋低,露出一双金瞳,幽幽地俯视着他。
想到这个画面,温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点了点头:“算是吧。”
唐启很好奇温辛养了一只什么样的宠物,但看着人眼下一圈青影,困到眼皮子都带颤,还是把聊天的念头收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来,兴致勃勃地说:“行,那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等回去后我把链接发给你。”
唐启说封窗材料大概要四天左右才能到,是一种凸出去的粗形铁丝网,材质坚固,触感光滑圆润,不用担心会伤到猫的爪子,还可以防贼。
温辛买了加急服务,大概两天快递就到了。
彼时卧室里被踩烂半边的桌子和猫窝棉絮都被清理了出去,温辛又新买来了一个大猫窝,可是小黑不愿意待。
黑团子仿佛把柜子顶当成了临时庇护所,现在也趴在上面,金色眸子溢着泠泠波光,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在窗边敲敲打打。
温辛不说话的时候,它就是那副高冷状,不主动靠近,也不肯让人抱,仿佛雨夜里主动依靠在他床边的怪物只是个幻影。
但一人一宠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假的,只因一到夜晚,小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发生异变。
每当那个时候,无论有多忙,温辛都会停下来陪着它,直至小黑稍微安稳一些,再将它轻轻地揽入怀中,抚摸这副痛到痉挛的躯体。
他向小黑询问过发生异变的原因,希望可以找到办法帮忙缓解这份痛苦,但对方要么视若罔闻,要么就是跳上柜子逃避。
几次下来,温辛看出了黑团子埋在心底深处的憎怨,还有驱之不散的痛楚。
这种憎怨和痛楚不是对他,稍微推测一下,应该和对方异变的起因有关。
如果过去的经历不堪回首,没人会想去回忆。
从那之后,温辛再也没逼问过小黑。
装好了卧室的封窗架,还有副卧和阳台。
温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搬着剩余的材料转移地方。
小黑看温辛只是这么点活动量就被累得满头大汗,瞬间刷新了对人类羸弱程度的认知,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材料太多,要分开搬几次,温辛开始喘气。
小黑忍不住了,从柜子上跳下来,一路走到他的面前。
“喵?”你觉得这样的铁丝网能挡住我?
它在人类社会混了一段时间,习惯用猫的状态伪装,也习惯了猫叫。
温辛与它相处了两日,因为语言不通,多少培养出了一点肢体默契,只是停下来和团子对视了一会儿,就大概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
“我没想着用这个挡住你,如果你要出去的话,我会给你开门。”
来小区这么久,小黑都没有吃过人,更没有伤过人,顶多孤僻了一些,温辛比较放心让它出去。
最主要的是,对方有自主意识和独立人格,这些是一个房子怎样都封不住的。
小黑偏头看铁丝网:“喵。”那这个装来干什么。
温辛:“防摔。”
小黑扯了扯嘴角,觉得温辛没有说实话。
温辛却很坦然地垂下头来,与它对视:“哪怕你块头大,摔下去还是会疼的。”
小黑瞬间愣了下。
温辛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一眼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准备晚饭。
“今天想吃点什么?煎鸡蛋怎么样?”
小黑不是真的猫咪,猫罐头还好,猫粮那是碰也不碰。
温辛也是琢磨了几顿饭,才看出它只会吃荤食。
小黑动了下耳朵。
回望温辛在厨房里忙碌的修长背影,它踱步进了卧室,尾巴伸长卷起剩余的材料,搬到需要安装的地方。
无声做完这些,它回到厨房门前,又一次出神地看了许久。
就这么平静地相处了几天时间,趴在柜子上假寐的小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诡异且危险的气息,就在离它不到十里的距离内。
这股气息人类感觉不到,但是它熟悉至极——那是只属于同类的气息。
不是巧合,也不是路过。
对方一直在向它靠近。
刹那间,小黑睁开了眼睛,里面溢着凶戾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