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过节

城南地王,原是C市的中心湖畔,一条松花江支流在此聚水,上世纪八十年代C市围绕该湖建了一座公园,但后期没有追加投资进行改造和营建。近年,C市政府规划并决定在以保护湖泊生态圈为的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在湖的周围建设一片宜居住宅。坊间曾有精通风水之人评价这块地,“仰神鹿而卧净月,垂角房而离亢氐,公明扬鞭催虎势,文曲盘膝坐龙形。”今年,至元集团以天价拍得此地,引一片惊叹。更令人惊叹的,是至元集团把寸土寸金的地王划分出四分之一用来建学校,这种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教育反哺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和老百姓的高度赞誉。

在萧寻的认知中,这种程序繁杂,手续须经多级审查批复的大事,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拿不下来,作为机关办公室主任的他深知其中的艰难。在体制内,若无没有制度的严格限制和各部门的层层把关,安全稳定将是空谈,但在一部分人的思想里,太过顺利好像不像某些衙门口的作风,高姿态是表现态度的方式和习惯,国家一直在强调提高工作效率,这也许是向好的趋势所致。

但出人意料的是,两个月后,至元集团申办建校的批示就下发到了C市教育局,红头文件后盖鲜红印章,萧寻看着文件不住地摇头赞叹,好快的动作,如果顺利的话,至元集团开春就能破土动工了。拿到批文,他们经营战略的第一步就算过关了,想到在这期间,自己帮着冯笑灵各部门的折腾,自己也感到十分欣慰。他于是复印了一个副本,将原件存档,带着文件处置单去向陈局汇报,陈局看着这份文件,表情显现的很复杂,惊叹、喜悦、鄙夷、深沉。这让萧寻很诧异,他对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是自信的,为何老陈的心绪会这般跌宕呢?“去吧,我知道了,文件存档,你去通知至元集团一声,让他们派人来取批件,通风会就不开了,你积极配合他们就行了,遇到困难再来找我。”这样的指示让萧寻疑惑,按照老陈的做事风格,这种彪炳的事一定会诚邀市领导和至元集团的高层到教育局开个座谈会什么的,为何一反常态如此低调呢?这让萧寻揣摩不透。

萧寻给冯笑灵发了一条语音,很快冯笑灵做了回复,“极好,我派人取,近期不在C市我回首都过年,初三返,天寒添衣。”随后发了一张在西单逛街的自拍照,她近期似乎没睡好,露出淡妆掩不住疲劳。萧寻回复道,“年后见,多保重。”

春节,周阳带着孩子回了H省娘家,萧寻留在了东北老家。举国欢庆,阖家团圆的时候,萧寻陪姥爷和萧父小酌了一杯。年夜饭后,开始跟王强、李仙、舒馨开视频群聊,各自汇报今年的业绩和来年的打算。王强从日企辞了职打算单干,向进军餐饮行业,说缺钱了让大家给凑一凑。李仙说自己今年的一套城市给排水设计在Y省的洪涝灾害中挽救了一个小县城,今年继续做超级玛丽,另外分享了一个新的自娱自乐的项目“摆鱼缸”的部分心得。舒馨的支边期快满了,是从Q省回东北还是继续留在大西北当大律师还没有拿定主意。总之大家平时都在忙,也只有在这个时间才能畅怀多聊几句。兄弟四人说了很多彼此思念的话,心中依然肝胆相照,热血干云。

凌晨一点,烟花已冷,鞭炮声稀,萧寻忽然接到了陈局的电话。“萧,给你拜年啊,我在局里值班呢,十分钟后你到小区门口,你嫂子开车去找你。”放下了电话,萧寻一边穿衣服一边盘算着老陈的用意。

大年初一的凌晨依旧深寒,空气中弥漫着烟硝燃烬的味道,星空清澈,人间万家灯火。街上没有人,萧寻远远的望着一辆宝马730驶来,在他身旁停下。陈局的妻子是C市重点高中的一把手,她比老陈小了整整十岁,艳艳的妆容显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萧寻有些冷,把手靠近空调,这是一辆全新的新款宝马汽车,空调上的红绸随着暖风摆动。“嫂子,陈局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大过年的都忙,都是自家人,我长话短说。”陈妻道,“你大哥说,至元集团的事你办的很好,过年了给你拿点东西。”

说着指了指后排座上的一个旅行包,“这里面有三十万现金,还有两瓶路易十三。”萧寻望着她,又瞧了瞧后面的包裹,心中狂跳不止。“嫂子,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妻笑道,“我猜你就会这样问。你给你大哥打个电话吧。”

萧寻拨通了老陈的电话,顺手点了一下录音键,电话那头老陈笑道,“萧啊,钱是至元集团给的感谢费,直接送给你算行贿,你嫂子送给你算红包,给孩子的红包。酒是老哥我给你爸的,使我们老哥们的感情。赶在这个时候送给你,就算给你拜年了,收下吧。”萧寻和老陈客套了几句,同意收下这份厚礼。

萧寻望着远去的宝马汽车,觉得手中的包裹格外沉重,他并没有为至元集团做什么,即使做了一些,也不值这么多钱,看来,日后的局面会更复杂,但这也直接确定了萧寻当初的判断,至元集团的这个项目一定会有见不得人的地方。这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受贿,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金钱带来的诱惑,他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没有用处的,只能换来微薄的工资,为何世上那么多人在追逐权力和地位,因为巨大风险背后总蕴藏着巨大的经济利益,学历这种东西从不是打开暴富之门的钥匙。他没有拒绝接受这笔钱,除了诱惑之外他同样知道不接受的后果,这种后果可能比触及底线的风险还要严重。这笔钱萧寻没有动,他把钱汇给了王强做启动资金。至于酒,他给李仙和舒馨一人寄了一瓶。

正月初三,冯笑灵并没有消息,萧寻有些心神不宁。他很想从冯笑灵那里了解一下这笔钱背后的故事,当然,他也很享受和冯笑灵在一起的时光,他们只有在初识时相互的一次握手算得上肌肤之亲,在后来的日子里,却从未有过任何的身体触碰,但萧寻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和冯笑灵有过无数次的交融,他渴望将她拥在怀中,去占有她每一寸肌肤。

这几个月,萧寻也一直在搜集关于至元集团的信息。这个企业很有意思,它成立于新世纪初,最初只是G省的一个搞海鲜批发生意的小公司,两年后突然转行主营物流随即上市,虽然业务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股票却一直在翻升,好像他的背后存在一股很强劲的力量在给它赋能,八年前,至元集团转战房地产,先后在西南地区和东南亚国家的中心城市兴建了一大批高档住宅。后来,随着US次贷危机在全球造成的影响,至元集团股价暴跌,沉寂了两年后集团股份重组,现在的董事长叫楚奇在至元控股83%,楚奇并不是中国人,她是中国籍的泰国裔,而且常年不在国内居住,至元集团的CEO沈良是楚奇的丈夫。

冯笑灵不止一次的跟萧寻提到过沈良,这个人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他是首都人,18岁参军入伍,参加过我国南部自卫反击战争,受重伤被救活,退伍后,一直在泰国做生意,几年前沈良回国接盘至元集团,从此至元集团被经营的风生水起。冯笑灵的父亲和沈良是老战友,冯父在前线牺牲后,冯笑灵一直受沈良资助。

正月初五,一个来自首都301医院的消息在局里炸开,杨副局长因肺癌恶化不治去世。老陈组织召开了紧急班子会,萧寻作为列席参加了会议,主要是研究局里派车去首都接杨局的骨灰返乡及筹办追悼会等事宜。会上,老陈哭了好一阵,追思了和老杨局长共事的多个感人瞬间,并建议组织部拟一个学习老杨工作事迹的专场报告会。会后,老陈把萧寻留在了会议室。

“现在老杨死了,我跟你说个秘密。”老陈神秘兮兮的样子让萧寻忐忑。“你知道前年你家周阳工作的事是谁打的举报电话吗?”

萧寻一阵惊愕,“老杨?”

“对,就是他,我专门打听了这个事,实名举报!”老陈的目光变得恶狠狠,“坏事总有人做,但坏人我得知道是谁,就算不能主动进攻,也要随时做好防御。咱上面有人。”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萧寻忽然觉得眩晕,血压飚升,他并不知道老杨为什么这么做,但周阳做了假的工作履历和职称证明的主意是老陈支的招,当时,人事局的机关单位拟聘用人员名单公示已经公示第三天,满七天周阳的工作就算板上钉钉了,一通举报电话打到了省厅,周阳的招录被叫停。周阳得到消息时正在哺乳期,第二天就断奶了。

“所以说,他的位置你一定要捏在手里,要不然都对不起你老婆。”老陈拍拍萧寻的肩膀道,“等追悼会开完,我会和市里领导沟通,马上提拔你当副局长。”

怎么出的会议室,萧寻都记不清了,他只觉得耳朵在鸣响,呼吸不太均匀,手抖得厉害。

缓过神来的时候,冯笑灵已经在萧寻的办公室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她见萧寻心事重重的拿着笔记本走进屋,不由得嘲笑道,“萧寻,什么事让你魂不守舍的?你可不像没了三魂七魄的人。莫非是想我了吗?”

萧寻看看她,苦笑了一下,“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还真是魂魄出窍了。怎么样,年过得还好吗?我请你吃饭吧。”

冯笑灵道,“你当然要请我吃饭了,你双喜临门我特来恭贺。”

萧寻道,“什么双喜临门?”

冯笑灵道,“萧副局长很快就要走马上任,嫂夫人不在家。这还不是喜?”

萧寻机敏的看了看办公室的门,赶紧走过去向门外看了看,然后把门关上,转过身瞪了冯笑灵一眼。

冯笑灵嗔道,“你瞪我干什么,你不想问问我,至元集团给你的三十万的事?”

萧寻打了个冷战,他忽然觉得冯笑灵好像是在他的心里装上了什么高级的窥测的设备,为何自己的想法被看得如此真切。他更加多了份敬佩和欣喜,敬佩的是冯笑灵的精明,欣喜的是世上竟有如此懂得自己的女人。

其实,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并不高,第一,是生理的需求。第二,是内在的归属感和外在的面子,第三,是理解和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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