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地到中原,一个月的路程,一直从初夏走到盛暑,倒也一路平安无虞。
六月中旬,严居池一行人走到凤留郡,再有一天便能入大都城。
在凤留郡馆驿歇脚,严居池、温容、阮思年三人在屋中商议明日入城之事。
“明日入城之后,穆行月会即刻觐见皇帝述职,她届时一定会禀报皇帝,王爷无旨入都之事。我们得早做准备,让皇帝到时候不得不从轻发落。”阮思年神色肃穆。
温容颔首:“阮思年说的没错,皇帝是一定要过问的,但我料想,皇帝未必会发怒,只不过想借此事打压而已。如今是用人之际,他应该也不会真的下狠手。”
严居池神色倒沉静,捻着茶杯轻抿一口:“一路上必然早有风言风语传入大都,皇帝不会真的动怒,见招拆招就是。毕竟他如今被宫中时疫之事缠身,想来也很苦恼。”
温容冷笑一声:“以皇帝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性子,想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倒是穆行月那边……”
她欲言又止,阮思年没忍住:“怎么了?”
温容看他一眼:“你最近没跟穆行月聊聊?”
他们和穆行月的军队是一道走的,两个队伍落得不算远,温容坐车,偶尔撩起车帘还能看到穆行月打马走在前头。
阮思年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没再说过话。”
“穆行月是典型的忠臣,也是古来皇帝最喜欢任用,但也最不在意的人。她如今做下的所有的事情,将来或许都会成为她的反噬。”温容低声,看着阮思年,“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其实关系匪浅,若有机会,你将这话劝一劝她。”
阮思年表情不变,只是垂下眼眸:“我若能劝,自然会劝。只是如今也到了大都,我和穆行月也会成为陌路人的。”
严居池淡淡:“不光你,整个汝南王府都是。若穆行月执意要与我们为敌,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将来皇帝若真的要对汝南王府下手,汝南王府落败,穆行月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阮思年抬了抬眼睑,没多说什么。
隔日一早,队伍入城。
温容已不是第一次来大都,但这一次心境不同,饶是天气再好,她的心头总是压着一层拨不开散不掉的雾。
大军赶往了大都馆驿,穆行月果然未做停留,直接前往皇宫。
馆驿早有人静候,温容和严居池一道下车,便见一四品红服官员站在门前恭候。
“下官礼部典仪,参见王爷,王妃。还请二位先行下榻馆驿,等待陛下传召。”
瞧着那礼部官员淡然自若的样子,看到严居池也并不惊讶,温容和严居池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皇帝早就料想到了。
问罪在所难免,只是眼下也算是知己知彼,反而叫人安心下来。
进了馆驿内阁,关起门,温容从推开另一边的窗户,往街口望。
“这儿离温家不远,等皇帝那边完事了,回温府住吧。”温容说着,顿了顿,看向严居池,“只是皇帝有可能强留我在宫中住下,到时候你自己去温府。”
严居池失笑:“都中也有旧汝南王府,我去温府住做什么?再说了,太后也在,住在哪还真不一定。”
温容看他一眼:“都中的汝南王府你都多少年没回了,还有人在吗?”
严居池上前为她理了理鬓发:“自然有,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傍晚时分,宫中果然传了旨意来,指名要严居池和温容一同进宫觐见。
按了已经是宫门下钥时分,但皇帝有旨意,谁都不敢不去见。
严居池和温容乘皇帝御赐车驾入宫,一路上引百姓侧目。
天已经擦黑,温容从路过道两旁时,忍不住从车窗往出看。
黑压压的夜空,笼罩在大都皇宫之上,让那里显得压抑又阴沉。
温容坐回来,跟严居池对视一眼,两人执手紧握。
过了午门,立时便有宫中内侍来迎接,声称皇帝在景德殿内等候二人。
景德殿乃皇帝处理政事之地,旁边便是修德殿,乃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
温容不动声色。
皇帝能在景德殿见他们,已经表明了一半的态度。
他并不打算治罪她和严居池,不过具体要怎么处置,还是得看皇帝的心情了。
景德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温容同严居池并肩而入,看到景德殿内情形后,一些记忆立时清晰起来。
在嫁到宁州之前,她被提拔为皇帝近侍,这景德殿,是经常出入的地方。
皇帝宣承昱一身常服,伏于龙书案后,正神色淡淡的看着手中的折子。
严居池眸光沉沉,拱手向皇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温容也随之行礼,等待皇帝发声。
宣承昱表情喜怒不辨,合了折子展眸看向两人:“来了。”
那语气,像是在寒暄,不像是君臣之间该有的模样。
“微臣未曾得陛下召唤便回都觐见,还请陛下降罪。”
严居池说着降罪,姿态神色都淡淡然,只是弓着身,做足了恭敬的模样。
温容不动声色的看向宣承昱,只见宣承昱嘴角微勾,虽然是笑,但眼底淡漠:“爱卿何必自责,想来你此次伴着王妃回都,也是担忧妻子,如此体贴,朕怎么会怪罪。”
严居池直起身子,淡淡勾唇的样子和宣承昱如出一辙:“陛下圣明。实在是当逢乱世,宫中又出时疫,难保民间也遭受时疫之害,微臣实在不放心内子;再者,微臣已有七年不曾回都,实为想念都中故土。”
“也好。太妃的病如今也有起色,她一直在太后身边静养,如今你回来了,便前去看望看望。她当初虽然有错,可怎么说也是你的嫡母,朕已经不怪罪了,你就不要再苛责了。”
宣承昱的眼中浮着浅浅一层温和笑意,内底凉透了,他看向温容,眼神闪过一瞬的意味深长。
那眼神,像是往人的肉里盯,饶是宣承昱皮相俊美,也莫名给人一股阴沉之意。
察觉宣承昱看向温容的眼神,严居池的眸光逐渐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