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简单?”
男人困惑地摇了摇头,本以为分化会是艰巨的任务,但“赫尔墨斯”却傻愣愣地跳入了还没有挖掘好的陷阱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主人汇报其中的关节,“至少结果是好的。”
这个一度作为西西里岛巫师领袖的男人跟在安德罗斯身后,跳下了藤曼。
“嗖!”
破空的尖啸声划破他的鼓膜,男人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记,下坠的身体失去平衡,在空中左摇右晃,让他不由得回忆起在离开西西里岛的那天下午,远处海面上肆虐的狂风。
坚韧的藤曼紧紧地勒在他的腰间,随着男人的下坠猛地绷直,他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下弯折,血沫与内脏的碎片被猛然收紧的食道挤出口腔,在舌尖弥漫出一股脏器混杂着铁锈的腥气,机敏的双眼瞪大,变得浑浊起来,在恍惚之间,他看到了安德罗斯挂在藤蔓上、俯视着他的身影。
“倒是你,拉比尼。”
安德罗斯的声音通过他破碎的鼓膜击中大脑,伴随着蜂鸣声将他的神智搅得一团糟,他的语气中不再有迷茫,尽管有些不忍,但声音却坚定异常,“从来到这里以后,你一直都对皮提亚充满了好奇,明明你也亲眼看到她死了,却仿佛要确定什么似的,你看起来比我更不相信皮提亚的死讯。”
“我只是为了……”拉比尼从混沌剧痛的脑海中提起最后的神智,辩解道,“确认那个……不怀好意的赫尔墨斯……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才——”
“看起来你快不行了,省些力气吧,”安德罗斯打断了他断断续续的狡辩,挥了挥手,几根藤曼从四面八方向拉比尼探来,他叹息一声,摇着头说道,“我想知道,一向坚决的你,一向自诩神选的贵族的你,扬言要担负起打到海尔波重任的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高贵呢?”
“我——”
“忘了告诉你了,既然你这么关心皮提亚,”安德罗斯眼角的泪水刚一出现,就被浓密的毛发扫干了,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就在昨天晚上,她醒了,出于朋友之间的友情,她告诉了我一个预言,一个关于德高望重的领袖对邪恶俯首帖耳、甘为奴仆的预言。”
“我……没有,你为什么要相信预言,而不是你的……朋友。”
“哦,抱歉,”安德罗斯撇了撇嘴,说道,“这不是预言,这是陈述,你不久前才在德尔菲出现过,不是么?”
他捏紧拳头,四周的藤曼绕上拉比尼的四肢,腰间的藤蔓缓缓收紧,将他肺里最后一口气也挤压出来,紧接着,拉比尼感受到四肢传来拉拽的剧痛。
“你……这是……背叛,安德……罗斯!”
“你这是背叛,拉比尼。”
安德罗斯避开视线,不忍看到旧友接下来的遭遇,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相信拉比尼的背叛,他曾经是那样成熟稳重、那样富有品行与魅力,但纳尔逊在临走前留给他的证据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的事了,”在昨夜的告别中,纳尔逊拍了拍安德罗斯的肚皮说道,他已经不算矮了,但不把手抬高也依旧只能拍到安德罗斯的肚子,“你们稳住他,我来吸引海尔波的注意,等出了半岛,你们再找机会清算,接下来的路比我们之前走过的平坦很多,不要功亏一篑。”
“这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了。”
安德罗斯下定决心,藤曼从背后疯狂地涌出,纠缠在一起,形成一根尖锐至极的锋刺,它笔直地向前,在拉比尼憎恶的目光中刺穿了他的胸膛,挑出来一枚即便脱离身体也依旧“砰砰”跳动的、布满绿色魔文与黑色毛发的心脏,在那枚心脏中,他感觉到了注视自己的目光,以及其中的警告与威胁,死亡带来本能的恐惧让他难以动弹,但为他驱使的藤曼依旧按照既定的动作包裹住它,像雨林中巨蟒捕食犀牛一般开始它的绞杀。
“海尔波,你能奴役他,但你奴役不了我们所有人,你能奴役我们的身体,但我们的灵魂还会给你吐口水!”
藤曼上附着着安德罗斯从纳尔逊那里偷学来的守护神皮毛,粗糙的魔力和藤曼一起构成囚笼,将毛心脏中试图逃逸的信息与灵魂牢牢地束缚起来。
在毛心脏崩溃的瞬间,安德罗斯感觉到了一种几乎面对面被注视的不适感,他真的像窥视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强压着战栗的本能,跳下藤曼,披着血衣沉默地走进了在平台上等候的巫师中。
“拉比尼呢?”
“他有事离开了。”面对询问,安德罗斯面不改色地说道,“他刚刚处理了一个细作。”
“赫尔墨斯呢?”人群中有人追问,“我配置了一瓶新魔药,也许能减轻他频繁变形导致的疲惫。”
“我想请他一起重建西西里岛,邀请所有有见地的巫师是我们的宗旨。”
“我发现了一种能够节约拖绳的魔法……”
“……”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所谓的分崩离析并没有出现,人群中面带异色的几人沉默着面面相觑,安德罗斯没有理会热情或是心怀异心的人们,他抬了抬手,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的资历不算老,但多日的操劳早已为他树立了相当的威信,“我们还没有彻底安全,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赫尔墨斯……他也已经离开了。”
人群愕然,紧接着传出人们的议论。
“他准是和拉比尼一起给我们断后去了。”
“安德罗斯你不要脸了吗?让一个外人和一个老头去断后?”
“我们不分出来几个人一起去吗?至少也得有人轮换吧?难道要他们打着瞌睡和海尔波的走狗去干仗吗?”
“安德罗斯,你——”
“安静点儿,各位,”安德罗斯疲惫地叹息一声,“他想请你们保护这些脆弱的人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从今天开始,晚上不会再停留休整了,我们需要昼夜逃亡。”
就在人们刚准备提出意见时,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他们不得不抓紧周围可以依靠的东西避免被震下平台,靠近安德罗斯的几人索性抓住了他的袍子。
在人们的注视下,脚下的藤曼破土而出,越来越高,也向后倾斜,巫师们火速用魔法让脚下的平台脱离了倾倒的藤曼,漂浮在半空中,只见一位银色的巨人从地下破土而出,它只有一条抱着山峰的右臂被金属的装甲覆盖,大半的身体都只是银色的骨架,那座被它扛在肩上的山峰顶部生长出了拖拽他们的藤曼。
“那就是我这十三年来生活的城邦。”
安德罗斯简单地介绍着,拎起一个抱着他腰的小老头,把他放在了地上。
巨人更多的身体从地下走出,它的脊椎挺得笔直,犹如一座通天的高塔,一座难以仰望的高山,灼热的蒸汽从脊椎上遍布的某种类似脊索的结构中喷涌而出,它的双腿只是两截森然的白骨,却担负起了属于希望的、难以扛在任何人身上的重量。
涡轮的声响犹如飓风一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它的双腿微曲,呈半蹲状,胸口的熔炉迸发出比太阳还要刺眼的亮光与高温,在胸前凝聚成一枚炽热的火球。
“轰!”
巨人的身体猛地一震,紧紧扣入地面的脚掌向后滑出两道深刻的沟壑,但它没有倒下,胸前的火球向前迸发,一道粗壮的光柱顷刻间将阻挡在前方的一切山脉湮灭,连灰烬也没有留下。
这是一条毫无阻碍的通道,直直地指向东北方,没了群山的遮蔽,人们甚至看到了远处天边乌云难以覆盖的那一道蔚蓝,仅一眼,不知道多少人已经热泪盈眶。
“抓稳了!”
安德罗斯波动的声音响彻所有铁轨上的城镇,火球在不知疲惫的巨人胸前熄灭,明亮的熔炉化为一盏照亮前路的明灯,骨架拼凑而成的巨人扛着生长出藤曼的山峰,一步一步地向前奔跑,嶙峋的背影看上去甚至有些惨烈,让人不由得认为它就是在海尔波的乌云下丧生的亡魂们为生者争取的最后生机。
巨人在地上留下一枚枚骨架模样的脚印,带着城邦们向东北方向的天际线进发。
“这是……赫尔墨斯的神迹吗?”
人群中有人喃喃问道。
“不知道,”安德罗斯三缄其口,咬着牙,望向因巨人的搅动翻腾起来的乌云,“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一段路,我的朋友们,拿起你们的武器,保护我们的子民!”
……
“海尔波大人,”汤姆抚摸着后颈处的伤痕,低头垂目,站在大殿中央阴恻恻地说道,“联盟已经破裂,您可以动身前往泰克蒙,在那里迎接您的胜利了。”
“是么?”
海尔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汤姆皱了皱眉头,暗自腹诽起来,这家伙怎么总喜欢在别人背后讲话,是因为没自信吗?
“我的挚友……刚刚死了,当着我的面,被可恶的安德罗斯亲手杀死了,连灵魂都没能跑脱。”
“我很悲伤,卡卡洛夫,”海尔波的语气中甚至真的有那么一丝伤感,“人们对我的成见与误解让我透不过气来,拥抱伟大的智者反而要承受庸才的欺凌,我的挚友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我们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挚友?”汤姆没有说话,心里更瞧不起假惺惺的海尔波了,“怕是因为他第一个投靠才变成挚友的吧!”
“拉比尼先生为他的信仰献上了生命,他牺牲的时候一定很幸福。”
汤姆低声说道,但心里暗道不好,为什么拉比尼会死?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并非计划的一部分,海尔波能够看到被他奴役的灵魂所看到的一切,纳尔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允许安德罗斯杀死他,除非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且能够保证拘束拉比尼的魔法无法把信息送到海尔波的面前。
“据我所知,他的任务很成功,海尔波大人,”汤姆低声说道,“那位自诩‘赫尔墨斯’的贼人已经和安德罗斯分道扬镳了,他也和您为他设定的剧情一样,前往了西北方向的泰克蒙城,想要从那里逃出您的掌握。”
“安德罗斯杀死了我的挚友,拉比尼在西西里岛上就对我照顾有加,我们是挚爱的亲朋,堪比手足兄弟一般的感情。”
“我很遗憾,大人,”汤姆的语气中也透出一丝哀伤,“也许这就是他愿意为您献上生命的原因吧。”
“他爱戴我,我不能辜负他,”海尔波出现在汤姆身后,说道,“我的仆人们,会让他付出代价。”
“您是指?”
“你先去泰克蒙替我准备,我会让我忠诚的仆人覆灭这个该死的赫尔墨斯试图带走的愚民!”
“可是大人,他们加速了,”汤姆提醒道,“按照推测,他们会在赫尔墨斯到达泰克蒙的同时穿过拉里萨的旧城前往东马其顿。”
他有些纠结,相比纳尔逊孤军深入的计划,他更希望希腊的残部替纳尔逊吸引火力,在他看来,如果希腊人的牺牲能让海尔波失败的几率提升哪怕一个百分点,也是大赚特赚的,他只想要一个好的结局,于是顺着海尔波的话说道:“如果要为拉比尼先生复仇,您恐怕得兵分两路了。”
“那些拦在半路上的仆人就足够了,”海尔波的愤懑并没有汤姆想象中的那么高,谨慎还是打消了他的鲁莽,“我会把南边的力量抽调一部分去截击他们,当务之急还是把赫尔墨斯的威胁抹杀在摇篮中……这是,神之间的战争!”
久违的恶心再次浮现在了汤姆的脑海中,他感觉听海尔波发言的自己快吐了,他情愿现在正中被追杀的人是自己,还不如让纳尔逊这个实打实的先知来受这种折磨。
“新神取代旧神,是历史的循环,”汤姆笑着附和,“海尔波大人,更不要说,那还是一个虚假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