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具尸体砰然倒地,瘦削面皮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大睁着,似要裂开。
随后,不知何处来的利箭堪堪擦过兰因侧脸,几缕发丝被划断,随风落向身侧燃得劈啪作响的火团。
兰因定在原地,直到感到身后人儿的颤栗,她才找回神来,转身蹲下,伸手紧紧抱住林念,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们。”
本想安慰林念,却惊觉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倘若那人下令屠城,焉能不怕?
“管孩子做甚,命都快没了!”
“瑜郎,别抛下我,呜呜呜……”
嘈嘈杂杂,各式哭喊交缠在一起,争先恐后钻入兰因耳畔,她艰难转头,入目尽是惨状。
混沌的夜色,四处燃烧的火团,刀口整齐的残肢,地上坑坑洼洼的血池,以及,路中央那止不住啼哭的孩子。
唯有一条体格瘦小的黄狗守着孩子,在其周围急躁走动着,呜咽出声。
‘哒哒哒’
耳边传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
孩子!
兰因心下一沉,正欲起身,却被一记力道拽住。
“疯了!去送死吗?”林念惊恐间吼道。
眼见着那马蹄即将靠近孩子,电光石火间,马上那人狠勒缰绳,马的上身高高扬起,伴随着贯耳嘶鸣,终是止了步子。
一瞬间,周遭俱静。
倒是黄狗护在孩子身前,朝着高大的黑马狂吠,如此瘦小,声音却又嘹亮非常,只那尾巴紧紧夹后腿间。
因着有些距离,兰因无法瞧个清楚,只知马上之人身着银白甲胄,硕伟轩昂。
倘若那狗惹恼了他,只怕此人会径直从狗和孩子身上踏过去,于他们,左右不过两条贱命,死又有何足惜?
“阿贺,不要去……”林念颤声恳求,这也是她第一次这般求人。
兰因有一刹那的意外,终还是按住她的手,“这好像是冷美人第一次求人呢,但……那是个孩子。”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不到一岁的孩子成为马下亡魂。
在兰因起身之际,马上那人抬手,便有侍卫下马,欲将孩子抱起,她喜极,却见下一瞬,侍卫抽刀划过仍在大叫的黄狗的脖颈,鲜血飞溅,在孩子脸上拉过一道血痕。
黄狗躺在血泊里,一双黑眼仍旧大刺刺看向孩子,万幸,孩子活下来了。
侍卫将孩子抱上马后,一行人朝着城中踏马而去。
身旁的林念这才瘫坐在地上,头发微乱,娇美的面颊染上斑驳污迹。
“林姑娘,现在不能停下来,我们得离开这儿。”兰因温声警戒着。
数日前,宋太尉举兵造反,却不料正中昱王下怀,几经征战,节节败退,最后退守到这云城,兵败如山倒,今日,昱王同将军合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举杀进云城。
此刻,那宋太尉的头颅怕是已在地上滚了几圈。
至于各中详尽缘由,兰因作为一介平民自是不知的,只晓得那昱王手段狠辣,且与宋太尉是宿敌,两人隔着血海深仇,如今一朝得势,恐不会善终,然,两相拉锯下,苦的仍是黎民百姓。
所以现在必须趁乱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可我的脚崴到了。”林念言语中带着歉意,微微提起裙脚露出脚踝
闻言,兰因看向那处,果不其然,本纤细的脚踝此刻肿胀起来,瞧那模样,一时半会儿难以下地。
但生死在即,兰因只得搀扶着她,缓缓移向城门。
不知用了多长时间,二人才到了城门前,正当她们面露喜色时,一队人马出现在夜色里,腰侧皆配有长剑,兰因二人慌乱地退到一旁,为他们让出一条道。
她们头死死垂着,望切莫引起注意,然在最后一刻,林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最前方那人忽地调转马头,走向林念。
“唔,都说这云城出美人儿,”声音轻浮,“果真如此,你,过来。”
那人块头健硕,抬手指向林念。林念拉着兰因的手陡然用力,几乎嵌入皮肉。
“唉,大人您看,这是小人刚过门的娘子,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一个月了,您行行好,放过她吧。”兰因呵着腰,矮身求道。
无数次的劫难让她意识到,手无寸铁的人想要在这个世道下生存,便不能把尊严看得太硬。
“有孩子了?那岂不是更好,小娘子,你夫君这体格,风一刮就到了,瘦弱得很,过来,爷到时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男人,哈哈哈哈。”
荤话一出,引得众人连连□□。
烂到骨子里的人,哪管别的,见林念不动,说着那人便跳下马,步步逼近二人,一张阔脸荡着污浊不堪的笑意。
兰因忽地跪下,小心翼翼扯住那人的衣角,道:“大人,实不相瞒,我这娘子,有不可见人的隐疾,是小人私事不干净,给娘子染上了,大人如若将她带回去,怕是……”
那人抬腿就给兰因心窝子来了一脚。兰因当即砸在地上,仿佛这力道将她击个对穿,蜷缩着狠命咳嗽。
见状,林念十指攥紧,双目含水,压着嗓音道:“大人,我跟您回去,这病一医便好,只不过这没用的东西不舍那二两银子罢了,让他走,省得碍我的眼。”
那张狰狞的脸这才缓了神色,他朝兰因吐了一口唾沫,便要伸手揽过美人儿的腰来。
“求您,放过她吧,她性子不好,不中用的!”
兰因如何不知林念这一去,是何等下场,待他玩儿腻了便扔进军营,任人糟蹋。
她当年拼尽全力才将林念从鬼门关里拽回来,如何能让林念落得如此下场。
那人却是容不得这些个拉扯,当即推开林念,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抬手拔剑,欲刺向兰因。
兰因瞪大双眼,来不及闪躲,眼睁睁看着剑意袭来,电光石火间,一把银枪将剑挑起,随后使力,那剑随即向身侧飞去,哐当落地。
原本娇弱姿态的林念眉眼一凌,垂在身侧的手正打算动作,却叫那银枪抢了先,她寻声看向那人,在摸清那人的面容后,竟迅即垂头,不着痕迹地背过身子。
“谁敢动老子……”薛建安刚要厉声大骂,却在瞧见来人时,瞬间没了气焰。
“薛参将,可是还想同上次那般,进那屋子体验一番?”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
兰因抬头看向他,现下近了,才将人瞧得真真切切,此人眉眼深邃,打眼望去,攻击性扑面而来,脸部的骨骼线条分明而流畅,俊俏过人。
以兰因的视角,此刻他背对着月光,头后上方悬挂一轮皎洁,如素月色为银白甲胄渡上一层流光,甲胄上浸染数抹血红,他就这样手持长枪,稳坐于白马之上,好不惹眼。
这边,薛建安像是想到什么,面露畏惧之色,又藏着几分愤然,立马弓腰做礼:“属下知错。”
倘若兰因没猜错,这人便是当朝风声鹤起的将军,楚云戈。
坊间早有传闻,楚云戈少时便随父亲四处征战,不过少年光景,已摘得累累战果,今年初春,刚满十九便被封为宁远将军,众人道他来日定是为晟朝开疆扩土的猛将。
想来,兰因同他本该是云泥之别,竟在此种情境下相撞。
楚云戈目光微转,垂眸打量着兰因这身粗糙的男子装扮,一张小脸不知是本就这样,还是抹了什么,面皮子蜡黄,实在不能入眼,他剑眉微蹙。
“你就是兰因?”他沉声问道。
兰因心下大骇,自打逃到这云城后,这个名字便未曾向任何人提及,况此人同自己身份悬殊巨大,他怎会知晓?
“在下名顾谕,识不得将军口中这人。”说话声恭敬平稳,没有任何晃动。
“怪不得,”楚云戈嗤笑出声,“怪不得他说你……,来人,将人带去孟府,若不从,便压回去。”
兰因一头雾水,楚云戈口中的“他”是谁?自己与那孟府又有何干系?
孟氏盘踞云城上百年,虽说走下坡路,已然没了昔日那般如雷贯耳的门楣,说到底,也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
听闻先前,这孟氏和宋太尉勾结在一起……所以,此次孟氏见宋太尉死局已定,在其退守云城时,背刺宋太尉一刀,如此,才好另择昱王这棵良木。
兰因越想越惊,脑子里突然冒出另一个念头,又立刻被她压下来。
直到被扔进孟府,她的猜想才得到印证——她是十九年前,那个被孟府大夫人彻底遗弃的嫡长女,这情节曾出现在自己的话本子里,今日却成了真。
当她看到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时,困扰自己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爹娘都是整日为生存奔波的农民,两人的长相同自己相差甚远,街坊四邻曾羡慕道:“你二老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德,能生出这等样貌的闺女,长大后不得把人迷个转嘞……”
幼时,有幸看到别的孩子习字看书,她便也偷偷去看,去学,似生来便爱这些玩意儿。
爹娘待她也是极好,庄稼有了好收成,见她有天赋,便林林总总凑些银钱,将她送去镇上有名的私塾学习,那夫子周游天下,学识渊博,但收弟子没有限制,亦无需大把金钱,只要肯学,他便收入门中。
兰因分外聪颖,深得夫子喜爱,邻里无不赞叹着,这家徒四壁的兰家怕是要出一福星。
在一切都处于欣欣向荣之时,她的容貌终究招来祸端。
县丞的儿子盯上了她。
欺男霸女,飞扬跋扈,臭名昭著,一切劣根性的词通通可映在他身上,且,他钟爱虐/玩美貌孩童,无论男女,进屋时,还是天真懵懂的孩子,出来时,已是一具气若游丝的身体,白嫩的小身子上鞭痕遍布。
叫他盯上,断无生路。他爹是县丞,虽不算大官儿,却也能将平民压死。
兰因明白,无论爹娘如何求情,他都不会停手,可她没想到,爹娘竟已自焚的方式营造三人葬身火海的假象,换她生路,可终究还是让那人发现了她。
她开始拼命逃亡,而那年,不过十二岁。
幸得上天垂怜,生死危机时刻,她被人救下捡回一条命,后二人相伴一月有余,救她那人却不辞而别,她如今都不知晓那人究竟姓甚名谁。
兜兜转转,她逃到云城,从此,世上没了兰因,只有男儿郎顾谕。
好在她肚子里有真才实学,后来摆摊做上代写文书的营生,因着收费低,态度好,她的名声也逐渐响亮起来。
这七年里,她接触得最多的,便是穷苦人的各种诉状,他们渴望申冤;又或给远在边关的儿子、丈夫写信。
起初,她满心满眼都是杀了害爹娘和她至此的贼人,但随着岁月消磨,她看遍世界百姓苦楚,这才明白,众生皆在苦难里挣扎。
也许,能在乱世中自由、健康地活着,就已然胜过千万生灵。
另,许是受娘的影响,兰因酷爱写话本子,陆陆续续联系书肆,出了几个本子,城里姑娘间,逐渐有了关于“絮公子”的讨论。
“絮公子”是兰因的别号。
爹娘死时,嘶声力竭地要求她好好活下去,那她便依言,努力活下去。
她不愿参与任何纷争,亦为自己谋划了一个宁静却幸福的未来,可这一切,再次被打碎,洞开的城门和铁骑将她的幻想撕裂。
一如此刻,未养她半分的生父生母,殷切地唤她兰儿。
兰因笃定,他们寻回她的心思绝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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