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两个消息

“还好吗?”

“还好……吧……”

面对突来的,令人摸不到头脑的发问,克莱恩消化了好一会儿。

他和阿兹克·艾格斯相伴漫步于萧瑟学校附近的墓园,周围的灵自发净空了,这些死去的卑微“假生者”,无胆靠近死神的子嗣,在伟大的“死亡执政官”发号施令之前,它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冷清和阴湿,甚至连一只会发出恼人噪音的蝈蝈都没给留下。

平心而论,过去的克莱恩·莫雷蒂,并没有多少机会和自己的专业讲师,在一个近乎私密的场合,一对一长时间相处。

而过去的阿兹克·艾格斯,也从不是愁于交际和言辞,会被该从何开启一段话题而犯难的社交困难患者。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甚至不过一年,两个人身上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各自本身如此,两人之间的相处亦如此。

总之,克莱恩仍是无法理解阿兹克先生没头没尾的“还好”,到底指的什么。

他将空气中飘荡的,寥寥无几的虚幻丝线尽收眼底,却发现除了跟在两人身后,那个本不该跟来的“旁听者”,他竟然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岔开话题的借口。

认识到这一点,克莱恩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最近还算顺利,特伦索斯特的几位天使都很支持我,尤其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和‘红天使’殿下,没人刁难我。”

按理来说,听闻学生来报喜讯,当老师总该露出点或欣慰或宽心的表情,可出现在阿兹克脸上的,却是一闪而逝的沉默。

克莱恩完全不理解,阿兹克先生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吗?

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兹克先生?”

“没事,能得到梅迪奇的支持,说明那位造物主对你真的相当重视。”阿兹克摇了摇头,“不过,克莱恩……你没有想过弗里德里希·查拉图为什么会锲而不舍地支持你吗?”

“据我所知,祂可不是忠诚的代名词。”

“从老查拉图开始,这个家族就长期摇摆在君主与神祗之间,直白来讲,他们从来都是同时效忠于两位至尊,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把机会放在两个篮子里,投资的同时保留退路。”

“我的记忆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从我已经清晰的那些过往来看,查拉图家族在过去的因蒂斯,可没有扮演什么好角色。”

确实,如果不知内情,恐怕谁都会觉得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是个两面三刀、阴险狡诈、笃新怠旧的小人……克莱恩无奈叹息,但没有帮“提灯天使”辩解的打算。

在他看来,这种名声未必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不愿看到的,相反,克莱恩相信,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宁愿所有人将祂视作丕平三世,也不愿暴露祂奸猾外壳下惶惶不安的忠心。

不过有些误会还是要解开的。

克莱恩舒了口气,莫名紧张起来。

“其实……确实和您想的一样,查拉图支持我另有所图,祂对我的优待,算是投资,和完全出于忠诚的‘红天使’不一样。”

“另有所图?”

“克莱恩,我记得我教过你,从来不要相信口头上的许诺和不切实际的诱惑,”阿兹克的语气顿时严厉,“祂哄骗你会得到什么?”

“告诉我!”

那股紧张更严重了,以至于克莱恩半藏在袖口里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年轻的“诡法师”艰难的绷着嘴角,他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该用何种语气去和老师讲这件事。

说到底,他还无法完全确定这件事是否能走到最后,除了心照不宣的态度,没有实质的进展和成果。

不过,面对“死亡执政官”的步步紧逼,面对那双褐黄色竖瞳散发的冰冷的急迫,克莱恩知道,他必须实话实说。

“祂……”

“祂许诺我,一段姻缘。”

……

“……”

“……”

“什么?”

万·艾格斯从未在她的兄长脸上见过如此复杂,如此精彩的愕然。

她可以发誓,今天撒泼强挤进师徒俩散步的队伍,绝对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这美妙的一幕需要一场小小的欢呼,它配得上!

但万·艾格斯又很清楚,她现在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真正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如果因为她没忍住流出一丁点不合时宜的嬉笑,打乱了后续的艺术,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于是,万·艾格斯在确保能够听清前方两人对话内容的前提下,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

并且,没发出任何声音。

……

“就是您听到的。”

“祂许诺我……”克莱恩觉得很难再绷住了。

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第二遍,这实在太羞耻,太令人窘迫、难堪了。

“一段姻缘?”好在,阿兹克替他省去了这份尴尬,“祂是要把哪个查拉图家族的后裔嫁给你吗?”

说着,阿兹克那拉成竖线的瞳孔隐约变得圆润了一些,“死亡执政官”痛心疾首。

“克莱恩,你有权利追求任何人,你不应该被局限于他人的安排之中。”

“当然,我知道,你很清楚你现在走的每一步,或许都是被那位不可直言的存在安排好的,来自灵界之上的视线一直在监视着你。”

“可是那位会关心你生活的细枝末节吗?”

“当你把祂交给你的任务和使命完成得不错,剩下的便都是你的,完全属于你自己的。”

“这一点上你愿比我幸运,过去的我从来没有掌决定哪怕一点我自己意愿的权利。”

“不用理会弗里德里希·查拉图,你承受的已经够多了,仔细想想,祂真的是为你好吗?”

“祂许诺的,所谓的姻缘,你真的愿意吗?”

一言不发承受着老师教诲的克莱恩,突然抬起头。

他抿着嘴唇,眨动着眼睛,看起来似乎在犹豫。

但在阿兹克催促的目光下,他又不得不鼓起勇气。

“阿兹克先生,我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看法?”

阿兹克追问道。

“因为……”克莱恩视线飘忽,先是扫了眼坠在远处,抱着愉悦心态看戏的万·艾格斯,然后才坦白道,“因为,祂许诺的,不,应该说祂一直想看到的,就是我和莎伦……”

后面的话克莱恩说的很轻,连阿兹克都没能听清。

但这不重要,至少现在看起来完全不重要,因为“死亡执政官”阁下俨然宕机了,祂在短暂的瞬间里失去了思考能力,又快速找回。

幸好伴随记忆复苏一并上浮的神性,补全了阿兹克在思考上容易陷入被情绪左右偏驳的缺憾。

祂在下个瞬间到来时,恢复了冷静。

“所以,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是莎伦小姐的监护人?”

“是的,名义上祂是莎伦的祖父。”克莱恩解释道,“高地陷落后,祂自告奋勇接纳了部分败逃的‘节制派’,莎伦作为‘不死王女’唯一的徒弟,被祂特别关照,严密看护在特里尔养大。”

“还在贝克兰德那会儿,祂就一直尝试撮合我和莎伦,后来……”

“后来您也知道了,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许许多多的麻烦,我在特伦索斯特内部,也有了比较亲密的伙伴。”

听到这,阿兹克深深剜了克莱恩一眼,但他并未说些什么。

他很想提醒自己的学生,一位擅长隐匿的天使,想要编造一些虚假的障碍,杜撰看似合理的故事,玩弄两个年轻人的思想,简直再简单不过。

可是他能如此直白吗?

他自己明白这道理,可难道就意味着,他能够狠下心,对先前他所经历的将近一千四百年时光,组建的一个又一个家庭,亲手抚养的一个又一个子女,施以否定的态度吗?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他也无法苛责他的学生,完成他自己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阿兹克只能衷心祝愿,祝福他的学生遇到的,并非和他一般可悲的剧本,那些发生其中的情感当然是真挚的,可外界的阴谋诡计玷污了情感最原本的纯洁,令他视若珍宝的蒙了尘。

于是,阿兹克不再就这尴尬的对话纠缠下去,他转而提起另一个,更为冰冷,但却安全许多的话题。

“我收到了两则比较重要的消息。”

“一个是奥尔南阁下分享给我,一个是今早突然出现在亚辛手下一个通信员办公桌上的。”

“哪个更重要一些?”

克莱恩当即跟上了老师的步伐。

“说不清。”阿兹克低头凝视着地上腐烂的落叶,“一个有关内部,一个有关外部。”

“外部,我不多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战争之红’军团即将发起总攻,但是星星高原和帕斯河谷,想要同时拿下来,就必须将复杂的地形考虑在内,特伦索斯特人员不足的问题这时候会明显暴露出来。”

“虽说不至于丢掉即将到手的胜利,但也有不小的可能,会让原本在承受范围内的伤亡,翻上一两倍。”

“毕竟没人能说清,北大陆的祂们能否把矜持坚持到最后。”

“至于内部……”

阿兹克突然停住脚步,他站定在一座坟墓前,扭过头招手,目视着他那慌促间装出一副悠然姿态的胞妹,眼神中充斥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万,过来。”

少女模样的“摆渡人”还想装傻。

“我不想说第二遍。”

她失败了,灰溜溜小跑过来。

看向胞妹的目光中透着无奈,阿兹克重新开口。

“希雅希望和我直接对话。”

希雅?那位自称“苍白女皇”的“皇室派”领袖?

克莱恩霎时打起精神,顾不上继续猜测“战争之红”可能会采用哪种战术来规避损失,又会下达怎样的命令,让阿兹克先生做出配合,以尽快终结南大陆的混乱,一股脑将所有精力,全部投入了接下来的问题中。

“祂……态度如何?”

和学生谨小慎微不同,阿兹克对名义上持着正统大义的后裔,即将上门“拜访”他这个背叛小人,没有表露多少动容。

他微微摇头。

“恐怕希雅已经认识到,再固执下去,拜朗将彻底断送复兴的希望。”

“只不过祂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艾格斯头顶上的王冠。”

阿兹克脸上闪过一瞬复杂。

“归根结底,拜朗的灭亡只能算作两种原因。”

“一是萨林格尔的疯狂,二便是真实造物主领导的南下。”

“在很多拜朗人看来,如果不是造物主和灵界之上那位的干涉,昔日苍白帝国的繁荣很有可能会延续到这个纪元。”

“我希望希雅来见我,是想找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祂自己,而不是祂痴心妄想,想要拉拢我做些不切实际的冒险行径。”

“这是我绝对无法允许的。”

“如果祂这么做,我甚至不能再保证祂的性命……”

阿兹克闭上了眼睛。

“我并不愿看到我的血亲,再为了一个早该被舍弃的名字抛洒鲜血,然而他们乐此不疲,一日复一日,重演着过去的悲剧。”

……

铁蹄重复钉入陡峭的山腰,一支由血族、人类和少数半巨人混编而成的部队,行进在盖着薄薄积雪的山谷间。

纵使是四季温暖的南大陆,也绝非不见雪花的永日之地。

哈加提草原与星星高原接壤,那足以震惊世人的夸张高低差处,在十二月的深冬,仍是有机会飘上几日的雪花,让大地短暂的换个味道,体验体验别样的穿搭。

坦白讲,在这时候长途跋涉,实行急行军战术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不属于“战争之红”军团序列的一三七团每一位士兵都很清楚,这将会是他们唯一,能在这场即将画上句号的战争中,取得一份功绩的机会,是最后的机会。

因此,无人抱怨团长的决定,尤其是皇亲国戚出身的血族团长,亲自带领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时候。

弗拉德·兰度不在乎风雪会不会摧残他精于保养的肌肤,也不在乎前方还有多少坎坷等待着他。

他甚至一度将包括生命在内,他所拥有的一切,赌在了这百年难逢的机遇上。

为此,他无时无刻不在向造物主,向伟大的“众生之父”祈祷。

他祈求天之主的眷顾,只为等到统一之日,他能自豪的面对所有人,向他们宣告。

“七神折戟那天,我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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