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茂密的森林被硬生生砸出一片白地，巨人王的残响肆意劈砍，以身体为中心开辟出了一片规模夸张的绝对空腔，黎明和黄昏共存，衰败与净化的力量交杂在一起，最大限度封锁了“奇迹师”借助灵界联系遁入火焰的可能。
克莱恩辗转腾挪，为了躲避巨人王残响的攻击，祂和科塔尔两翼交替进攻，不断用空气炮骚扰。
只可惜哪怕成为“奇迹师”，“占卜家”途径的攻击手段依旧积累，足以媲美乃至超过岸防炮的空气子弹，打在巨人身上，却连让其晃动也做不到，只打下一点灰尘。
真的是恶灵？
一个没有非凡特性支持，凭着神国上残留的神力，能和天使抗衡的恶灵？
如果不是几次三番确定眼前的“奥尔米尔”不具备灵体之线，克莱恩都要怀疑是“巨人王”复活了。
而且刚才祂叫我“诡秘”……
手掌再次探入虚空，还不等克莱恩沟通历史迷雾，只见巨人包容落日的头部霍然深沉，庞大近乎山峦的躯体以绝对不属于体积的敏捷转身，指使长剑熟稔切过空气，打断了堪堪建立的神秘学联系。
克莱恩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按理来说，即使位格差距，也只能在祂使用非凡能力后想法压制，而不是直接扼杀。
祂们又不是相同途径！
不，不对……悄然拉远身位，操纵科塔尔借助许愿暂时一分为二缠住巨人王，克莱恩便趁机喘息边观察，渐渐发现了端倪。
巨人王的攻击虽然凌厉，可还远不到天使水准，支撑祂存在的神力也在飞速消耗，之所以没有立刻解体，是因为一直有新的力量涌入，替换已经空乏的部分。
而且巨人王的残响也不能真的阻断克莱恩和历史迷雾之间的联系，召唤历史投影并未失败，而是投影即将成型的瞬间，衰败诅咒也同时生效，夺走了投影能在现实存续的时间，所以看起来就好像是直接剥夺了克莱恩召唤历史投影的能力。
“我许愿，已消沉的意志重归安眠。”
双掌合十，克莱恩低声祈祷，灰白的冷雾放大了愿望的效力，本宛若实质的昏黄随之柔和，连带巨人剑锋上的力量也丢失大半，释放衰败的橘红被压制到了破败盔甲表面。
“不错。”
巨人眼底的落日熄灭，旋即一股璀璨绽放，属于正午的灼热取缔了衰败，重新填实隐隐有消散迹象的身体。
没理会“奥尔米尔”的夸赞，克莱恩依旧保持着戒备，和对方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可即便如此，祂仍没能躲过影响，事态发展超出了祂的预料。
身披铁甲的巨人突然融化，掺杂金色的水银高速蠕动，抽出两翼与尾巴，修长的脖颈高扬向空，咆哮的同时，奇特的金色也刺破液体金属的束缚，在龙形生物比例完美的身躯表面，刻下大小不一的鳞片，无数金色血液从鳞片的缝隙渗出，沿着菱形体交织成的网状涓涓细流。
大气因巨龙的呼吸而震荡，两道气旋须臾成型，险些掀翻留在地上无能蹦跳的巨狼。
地面在颤动，火焰突兀燃烧，克莱恩无法突破封锁，只得在方才战斗制造出的圆坑内躲避。等一切尘埃落定，异状不再，仿佛万物均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力，在恐怖的寂静中，祂才听到从上空传来的声音。
“自己却虚己，取了奴仆的形像，倒有了人的样式。”
龙的嗓音空灵与浑厚并重，遣词用句宛如唱诗，但克莱恩就是在这近乎古拙的用词与断句中，听出了些许藏在深处的唏嘘。
祂默默重复着龙的话，深呼吸。
“来自利维希德的安格尔威德？”
巨龙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凝视。
不是……克莱恩一时犯难，祂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条天使层次的巨龙还活着，并且是藏在东大陆。
说不定和刚才变成“奥尔米尔”一样，只不过是伪装……
但能力和权柄是不会作假的。
太阳一般的金色，巨龙的形体，还有这里是“巨人王庭”，是“天国副君”萨斯利尔沉眠的地方……
没想到刚得知真相，就能碰见正主……克莱恩不由惨笑，祂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奇迹师”又是深呼吸，努力调整完全失控的心跳，尽量将情绪压下，待到一切回归平稳，才轻轻颔首，不卑不亢问道。
“我是该叫您原初的造物主、混沌海的主人，还是‘上帝’？”
“亦可。”
空中的龙如此说道。
祂并不在意凡俗的赞美，或者说，祂在乎的根本不是语言上的尊敬，发自内心的臣服和屈从，在名为“上帝”的古老生物看来，征服的过程远远大于结果。
“‘诡秘’的选民，你闯入了我的花园。”
对地上的无知者，祂给予了最大的宽容。
“我想，我并没有闯入您的花园。”
克莱恩特意加了重音。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祂最后一点不安也归于平复，实力差距的过于悬殊让祂失去了所有侥幸，诡计和幸运上不了台面，在这位面前祈求“奇迹”发生，无疑是最大的玩笑。
龙扇动双翼，吹开地上的雾与尘埃。
“是你，是你用计骗我过来的。”克莱恩大胆道，“你编排了我的命运，干涉了罗曼和阿蒙的思想，否则说不通。”
接受现实的坦然是一把特殊的钥匙，在认清环境后，之前被忽视的许许多多盲点与细节均浮出水面，它们陈列在克莱恩面前，自动串联成据，将真相拱手奉上。
如果一切真的顺其自然，祂绝不可能冒险深入森林。
祂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难道不是为了打开“天国副君”萨斯利尔身后那扇门，找到通往外界的道路？
既然祂明知一位寄宿了古老意识的天使之王沉睡在此，可能已经苏醒，祂又怎会单独行动？
还有罗曼，还有阿蒙，祂们最了解萨斯利尔的本质，对旧日和那段历史真相的了解也远胜于祂，如果祂的行为还可称之为疏忽，那罗曼与阿蒙的主动建议又该称之为什么？
祂不觉得罗曼和阿蒙是故意要害自己。
从廷根开始，从那根该死的羽毛笔开始，祂命运的丝线就不断受人撩拨。躲藏在幕后的“观众”们以祂的人生取乐，牺牲、奉献、痛苦、失去，祂所经历的坎坷曲折，不过看客漫长观影之间寻趣的佐料。
偶尔有一两位靠近前排的“观众”下场，动用手上的笔和本子，临时改写剧本，祂也只能受着。
这种事祂经历太多次了，以至于现在祂竟完全不觉得愤怒，不觉委屈。
克莱恩无比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哪怕龙并未给予答复。
龙以沉默默认了。
祂似乎还想搪塞，不愿过早落人口实，尤其是在面对“诡秘”——祂的老对手，那个满口谎言的该死小人的选民时——但克莱恩没打算放过祂。
“如果我是凭自己的意志，一时兴起惊扰了您的花园，您刚才有太多次机会杀死我，清扫掉我这扰人的虫子。”
“但您没有，不是吗？”
年轻的“奇迹师”不知哪来的胆子，勇敢与天上的龙对视。
祂幽暗无光的眼睛吞噬着空气中的耀金和渺然的昏黄，熟悉的色彩令“上帝”厌恶，恍惚间，全知全能者仿佛堕入了幻觉，透过那双除了色彩再无特殊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存在。
“我无不可为，而你不可。”
祂恼羞成怒，亦如旧日神话记载。
暴虐的风切开了飞速闪至主人身前巨狼的肌肤与肌腱，滚滚雷鸣从山顶传来，血液不断从克莱恩的耳蜗和眼眶流出。
真不知道空有一具外壳的残尸哪来的力量，龙的表现让克莱恩不禁怀疑，“上帝”是否已经取回了“混沌海”的权限。
这或许也是造物主终年不回东大陆的原因？
祂觉得自己猜到了某个真相。
“但你终究没有杀死我！”
祂向天空高喊。
“混沌海”的主人没必要和祂虚与委蛇，就连造物主在这位真正的“上帝”面前，也不过是连普罗米修斯也不如的赝品，是随时可以被剥夺全部的保险柜。
意志即是钥匙，“上帝”本身就是召回权柄的最大权限。
既然“上帝”还有心情在这片森林里同祂废话，就能说明眼前的家伙多半虚有其表，远没有恢复到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步。
克莱恩毫不掩饰审视的目光，祂知道自己的心声与想法在“上帝”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祂盯着那龙，许久不见下一步动作，慢慢的，祂觉得自己又把握到了一个真相。
或许……祂是说可能，也许“上帝”意识的复苏并不等于“上帝”归来，就好像“福生玄黄天尊”在“诡秘之神”的身体里复活了数个世纪，也没有真的占据“源堡”和霍纳奇斯山上的神尸。
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和源质高度绑定，有过丰富驱使源质经验的生物，克莱恩似乎摸到了旧日复活的真正门槛。
“你们，必须在现有最强的‘继承人’，在源质的临时主人身上复活，而且意识活化的程度必须达到一定比例，对吧？”
祂直接向“上帝”发问。
“归来需要过程。”
“上帝”相对委婉地承认了。
……
“你不觉得祂进去的时间有点长了吗？”
白银城派来的代表，“黑骑士”洛薇雅和“银骑士”科林准时抵达了衰败森林边缘，看了看表，发现和克莱恩约定的自由活动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罗曼不由担心。
“是你建议祂去里面看看。”
阿蒙扫了森林边缘一眼，目光没在那仿佛已经死去的树木上停留。
“这里是巨人王奥尔米尔父母的坟墓，我是想帮助祂消化‘魔药’，除了‘奇迹师’，祂还有一整套‘占卜家’到‘古代学者’的魔药需要消化。”
罗曼低声解释着，犹豫是不是要进入森林看看。
好在祂刚有想法，衰败森林边缘就冒出一个小山般的影子，巨狼科塔尔夸张的体型若不专门隐藏，很难不被人注意。
和进去的时候不同，克莱恩没有骑在科塔尔脖子上，祂低着头跟在巨狼斜后。
“失望了？”
克莱恩抬起头，看见摸着右眼眼眶周围部分的阿蒙。
“不，发现了很多。”克莱恩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除了奥尔米尔的父母，我还见到了祂的一部分执念，只是很遗憾，可能是时间太长，那个恶灵几乎没有思考能力，否则我还能挖出一些秘密。”
“没有什么秘密，‘黄昏’的成神仪式而已。”阿蒙不太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每一个古神都掌握了两个不同途径的唯一性，后来大部分都到了我父亲手上，奥尔米尔是唯一一个让人完全看不出祂曾掌握过哪个领域权柄的古神。”
“祂循规蹈矩，对权柄的理解也相当浅薄，似乎掌握了欺骗和毁约就已经很了不得。”
“我们应该理解。”克莱恩接上阿蒙的话，“毕竟祂不是‘错误’的主人，而‘战士’们很少需要动歪心思。”
快速瞥了祂一眼，阿蒙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克莱恩的看法。
几人没再闲聊，和洛薇雅两人会合后，五人沿着一条巨大的石质台阶前往了“巨人王庭”深处。
有阿蒙作向导，祂们轻松绕过了王居中尚能发挥机制的大部分警戒和看守，一直走到弥漫着淡红色雾气，两边崖壁高耸的崎岖小路才停下脚步。
“停下。”
阿蒙伸出手掌，对准恰好塌陷的地面正要出手，却见另一股力量从下方腾起，填补了虚幻的漆黑，使道路重新完整。
怎么可能？
数次探索经验均被颠覆的“时天使”微微眯起了眼睛。
祂和雾气下流动的灵性对峙了一会，忽然放弃。
“看来我们只能走正门了。”
说罢，阿蒙偷走了脚下的距离，周边环境即刻变化，等到色彩重新确定，一行人已来到石质台阶真正的入口。
每一层都很高的灰白阶梯上，一位高过十六米的骑士持剑而立。
祂头盔后浓缩着橘红的独眼锁定了五人中的科林，猛然将剑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