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大公”，真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伊德勒斯想。
若不是他从小在山门城长大，饱读“大司书库”内积攒的收藏，恐怕也会和科林两人做出同样的反应吧。
什么是“鲜血大公”？
什么又是恩赐，为什么不需要非凡特性和灵界，也能掌握非凡能力？
年近百岁的伊德勒斯手指拂过那柄结合了沉重和锋利特点的老伙计，衰老沧桑的坚毅面孔上少见的挤出了一丝哀愁。
“在‘深渊君主’法布提远遁海外后，仍有一批恶魔大公留在了陆地，祂们藏匿在偏僻的山野和河谷中，有的没能躲过第三纪‘红天使’的狩猎，有的则一转隐匿下落不明，直到天国陷落那会儿，仍有一批恶魔没能被彻底剿灭，后来大灾变来临，黑暗取缔了太阳，‘战争之红’离开了东大陆，再无人有余力关心，即使探到了风声，也难以处理，祂们也彻底远离了我们的视野。”
“天使不受寿命的拘束，很有可能，当时有这样一头‘鲜血大公’从围杀和灾难中侥幸逃脱，一直潜伏在东大陆，直到今日才重新活跃。”
“我不希望我的设想和真相间有多少相同，但是能掌握非凡能力却不依靠非凡特性的怪物，只有刚刚我讲的那三种可能可以解释。”
“科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提醒其他城邦，最好能联系上‘圣言天使’，请求斯提佛殿下提前召开城邦大会。”伊德勒斯道，“一位有余力分享权柄，以赐予的方式制造眷属的‘鲜血大公’是我们无法对抗的，如果可能，除了斯提佛殿下，我还希望能够说动另一位……”
“另一位？”
“黑骑士”洛薇雅适时开口了。
她一手捂在小腹，似是在透过腹部的血肉感受更深处的某物。
“是的，在东大陆，还有一位殿下同‘圣言天使’一样，长期活跃着。”
“实际上，祂比‘圣言天使’在东大陆活动的时间更久。”
“是吗，我没有听说过祂的名号？”
洛薇雅低着头，她用余光观察着科林·伊利亚特的反应，发现自家首席对这则消息并不感到意外。
首席的镇静，从侧面肯定了她在拜访过“大司书库”后隐隐拼凑出的猜测。
“那位殿下不喜活动，祂自认有愧于主，一直看守着巨人王庭的废墟，在那里等待主的回归，可能也是想找到更多诱发当年叛乱的线索。”
伊德勒斯说着真假参半的谎言，移开了视线。
“祂被尊为‘公义天使’，最初曾跟随巨人王奥尔米尔，是令恶魔、异种、魔狼、不死鸟闻风丧胆的‘王庭追猎者’的首领，后来臣服于我主，以‘天国副君’萨斯利尔殿下的侍从自居，直到叛乱后才得到主的认可，成为相伴神座的天使。”
“若是能说服那位殿下，或者将我们的猜测讲述予祂，大概就能避免这场不确定的灾难。”
说着，伊德勒斯不由叹息。脸上的愁容难掩渐渐崛起的迷醉。
末日的年限愈发靠近了，可东大陆尚是一片黑暗，太阳重回天空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直觉告诉他，他所期待的救赎即将来临，最直观的证据，便是最近几年他常常能在梦中透过荒废的历史窥见旧日天国的一角，在那仿佛包容了世间一切美好的静谧海面上，他的主就站在那塑造世界的原初之海的尽头，像神话中描述的那般，无私分享着传说中的光和热，照耀着他。
崇高的，遥远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主啊……
救赎之日临近，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再降临东大陆了。
他不可能任由恶魔玷污主的牧场。
目视着空气中他人难以发现的神圣的倒影，伊德勒斯微微颔首，丝毫没能发现，科林·伊利亚特看向他的目光中已有了一丝狐疑和警惕。
科林不像伊德勒斯等“山门城”的居民那般，常遨游于浩瀚的知识海洋，他的智慧大部分来自于游离于生死边缘的一次次探索和发现。
他不清楚什么赐予一类的旁门左道，但他很清楚，上一代山门城的首领便是被处决的，死在了前任首席哈维克的剑下。
后来对同胞挥落屠刀的前首席也死了，死于相似的结局，杀了他的人是科林。
科林一直记得，哈维克长老死之前，当主的救赎眷顾于这位被疯狂折磨一生的老人，呵退了纠缠他的污染时，那最后的遗言。
“当心山门城的‘太阳’。”
……
今天太阳不错。
昨日傍晚又一次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后，万本来打算至少一个星期都不再出门的，然后……
她又食言了，欺骗了自己。
并没有等到一个星期，当清晨起床，穿着睡衣满屋子找食物只为了填满嗷嗷叫的肚子的万，偶然通过窗帘的缝隙瞥到了一抹金灿灿时，她就决定今天绝不能窝在房间里度过。
好天气当然不能浪费……抱着这样的态度，万穿好了她精心挑选的画家套装，背上了画板和装有画具的小包。
就当她准备出门，以步行的方式找个风景还不错的公园，又或者人流不算稀少的墓园采风时，这位脑子一贯不太好使的“摆渡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蒂斯人出版的那套反侦察指南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意识到自己被跟踪，更换住址和衣着伪装，是必须环节……
万扭头环顾身后这间花了她十三镑租金的周租客房，又低头看了看昨天就穿着的酒红色套装，卡了壳似的重重点了点头，旋即把画板、画具扔在玄关，转身回了卧室。
十五分钟后，终于敲定打扮，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摆渡人”高高兴兴出门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今天正午，有一个意外之喜在等待着她。
亦或者是惊吓？
……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
“既然最开始的方案行不通了，我们就换。”
“反正‘玫瑰学派’在星星高原到处都有，不怕找不到混进去的机会，这个‘血藤’我看就是好机会。”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血藤’的出现背后肯定有‘玫瑰学派’的影子。”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东西的本质，但我们完全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哪怕第一时间没法引出来‘玫瑰学派’的人，可只要我们把动静闹大，引来北大陆人的怀疑，‘玫瑰学派’肯定要主动接触我们，无论是为了防止我们破坏他们的计划，还是别的什么……”
杰利·查拉图对危机和机遇都很敏锐，出生在天使家族，竞争激烈的严苛环境不止培养了他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有敏锐的嗅觉。
不得不说，有时团队里缺少的便是杰利·查拉图这样能主动提出建议的人。
顺着杰利·查拉图给出的方向讨论，几人最终敲定了新计划开展的舞台。
莎伦活动着左手五指，不太习惯人皮蒙在手上带来的闷热感。
“它的负面效果是什么？”
换了一身黑色正装，试图将风格打扮的更成熟一些的克莱恩站在镜子前，分神回答道。
“每次开启使用能力后，需要喂它一人份的血食。”
“不过也不同太着急，只要记得喂它就好了。”
手掌盖住脸孔，再拿下，克莱恩已变成了一位鬓角斑白，蓝眸深邃，气质成熟，长相出众的中年男子模样。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领带夹，调整着最后的细节。
“‘蠕动的饥饿’的灵智很高，即使在活着的封印物中，也属于智慧较高的那一档。”
“其实对它来说，没有什么必须要警惕的负面效果，你可以把它看作另一个A，只要你同样效忠于造物主，保持着对造物主的尊重，当然最好是虔诚信仰，它就不会太在意你有没有按时喂它，给它干活的报酬。”
在莎伦面前，克莱恩总是不自觉话变多了起来。
“另一个A……”
不姓查拉图的查拉图家族的大小姐轻声重复。
“放心，实在不行还有A为你兜底不是？”
杰利·查拉图同样抬起手掌，在脸上一抹。
他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拜朗青年，搭配身上的侍者制服，能够完美融入北大陆人喜欢出入的名利场。
几个呼吸间，杰利·查拉图身上那股自信和散漫的气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南大陆侍从里随处可见的紧绷和卑微。
侍者恭敬地朝中年男性鞠了一躬，轻声道。
“先生，该出发了。”
装的还真像……克莱恩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他用目光和房间中能力不适合潜入的两位同伴告别，拿起黑色的文明仗，离开了暂时作为据点的旅馆，绕过较为冷清的复活广场，来到了库克瓦城的核心区域，洁白羽毛广场。
精挑细选后，他们将派系混杂、势力分布错综的库克瓦城当作了突破口。
这里作为后方，一切还算安定，拥有一定实力军阀也没有受到太多北大陆人的打压，还掌握着不少自主权。
比如克莱恩将要接触的其中一位军阀梅桑耶斯，就借着因蒂斯人的关系，混进了“血藤”开发的贸易中。
因蒂斯人对这种突然冒出的且功能奇特的作物非常警惕，否则不会主动让出利益，让一个卑劣的土著军阀试尝第一口蛋糕。
说起来这位“将军”还和拜朗帝国有一定的联系，他祖上好像在拜朗那会儿就是库克瓦的贵族……隔着五十米，克莱恩就看到了梅桑耶斯府邸顶部金色装饰折射的刺眼反光。
这位军阀的宅邸建立在一座死神教堂遗址旁，两座建筑一上一下，某种意义上也侧面反映了拜朗的现状。
或许是选择一个北大陆身份作为伪装的缘故，克莱恩行走在这座城市时，总感觉一种不协调不相容的异样。
在这里，外国人是那样的少，即使在几大领事馆附近的欢庆广场上也难见几个白皮肤的身影，战争带走的不止是高地的平静，还有库克瓦的繁荣。
许许多多肤色偏棕、头发黑卷、轮廓线条柔和，在许多北大陆眼里，同一性别下，只有高矮胖瘦之分的土著，正围堵在梅桑耶斯的宅邸前，用本地的都坦语嚷嚷着。
“救命……”
“什么？”
周围环境太吵，注意力又放在别处，克莱恩没听清斜后方杰利·查拉图的嘟囔。
“那些人在喊救命，求梅桑耶斯分给他们‘血藤’，先生。”
时刻谨记扮演，是一个合格“无面人”的必修课，即使周围没人注意，杰利·查拉图依然保持着一位侍从应有的口吻。
“大概是有人故意把‘血藤’的消息放出去了，泄露给当地的土著……您看，那些土著里有不少人的星灵体都很暗淡，不是病患就是长期劳作积劳成疾。”
克莱恩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他灵视足以人群中所触及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几个看起来颜色正常健康的星灵体。
“你怎么看？”
“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是因蒂斯人，嗯，级别应该不算高。”杰利·查拉图艰难压制着嘴角的讽意，“如果‘血藤’真有它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下一步因蒂斯人就会把‘血藤’投入到他们掌握的土著仆从军里去，用于提高仆从军的战斗力，以减轻本国部队的压力。”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肯定需要大量的实验，来检测‘血藤’的效果和排查可能的危害。”
“一般的药物研究需要投入，但只要把‘血藤’包治百病的消息主动透露给土著，就会获得大量免费的实验样本。”
“这样一来，研究少了一笔投入，还能给梅桑耶斯施压。”
“这位土著将军如果想撇开围着他房子的恼人闲汉，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派遣私兵镇压，要么主动分享他搜集来的一部分‘血藤’。”
“前者他本就不好的名声会一落千丈，日后为了稳固地位就必须更努力的抱紧因蒂斯人的大腿，说不定还会从受宠的家犬变成单纯的看门狗。”
“那他要是选了第二个呢？”克莱恩问道。
“若是选了第二个，后者……先生，那么梅桑耶斯就不得不在‘血藤’一事上付出更多成本，到头来还是要求助因蒂斯人。”
“而且无论他怎么做，既然他是第一个尝试开发‘血藤’的人，那最后‘血藤’若真是出了毛病，也该由他承担责任不是？”
阳谋，心真脏啊这家伙……克莱恩咕哝了一句，扬起文明杖，敲了敲人群外围一个土著的后背。
那土著下意识转身，脸上还带着怒容，可在看清克莱恩长相和穿着的一瞬间，又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他主动充当起临时的仆人，以更大的声音嚷嚷起来，呼吁和他一行的土著们为被他们挡在后面的，尊贵的北大陆先生让开一条道。
顶着一群棕皮肤谄媚和敬畏混杂的目光，克莱恩的眉头不禁压了两分。
但他没说什么，而是像所有北大陆人都会做的那般，放下了手中半抬的文明仗，仪态优雅，目不斜视地走向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找来将军府邸值守的卫兵，出示了一张由杰利·查拉图亲手造假制作的单据，称有一门生意想和将军合作。
基于他北大陆人的外表和绅士的打扮，卫兵不敢怠慢，紧忙分出一人，去找他们的上级。
那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男子，他五官和肤色都是标注的拜朗人，但微卷的黑发被拉的很直，整齐的向后梳起，好像在模仿北大陆各国的上层人物。
这人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马甲，打着非常正式的领结，乍一看比克莱恩在着装上还要考究，开口便是标准的、不加方言的鲁恩语。
“下午好，我是哈吉斯，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先生。”
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身份是鲁恩人……克莱恩有点意外，微笑着回答道。
“道恩·唐泰斯，是一名投资商人。”
“我很好奇，哈吉斯，你是怎么看出我来自鲁恩的？”
哈吉斯依旧是那套腔调奇怪的鲁恩语。
“许多鲁恩贵族家庭的孩子都曾来到西拜朗寻求机会，当然也有其他王国的年轻俊杰，我有幸和他们其中几位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北大陆各国的风俗和特点还算了解。”
看来梅桑耶斯和北大陆贵族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密切……不少鲁恩王国贵族家庭的孩子，还有其他……他除了和因蒂斯人合作，私下也有别的小想法啊……
克莱恩不着急直接表明来意，也不介意头顶逼人的烈日，寒暄道。
“看来我们的经历很相似，你知道，作为投资商人，我总要奔波于很多地方之间，也要和很多人合作。”
“和贵族家庭出身的子弟交谈，总要比别的更令人舒适一些，他们确实更懂得分寸，在很多事情上也更有见解。”
“嗯，胆子也更大一些。”
“是的，他们总是勇敢。”
哈吉斯没有再多说，当即邀请道恩·唐泰斯进入将军府邸。
不过他没有带着克莱恩直接去见梅桑耶斯，而是把克莱恩和扮作仆人的杰利先领到了一间位于偏宅的会客厅。
“很抱歉，道恩先生，将军还在午休，可能需要您等上一会儿了。”
午休，十一点午休吗？
唉，毕竟时间紧急，准备的不算充分，一张伪造的单据也不太能说明什么，人家怠慢点也能理解，想观察就观察么，还午休……克莱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事，可以理解。”